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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 [校对全本] (更俗)


  韩谦转头看了晴云一眼,实在没有心情喝斥丑婢晴云这会儿又跑进来打扰自己,挥了挥手,让她出去,莫要留在书斋里碍眼。
  照梦境中人翟辛平的经验,韩谦昨天将书斋里那只他父亲最为喜爱的水玉碗打碎掉——以梦境里的说法应该叫水晶碗,将那块巴掌大小的碗底碎片捡起来,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磨制出一枚凸透镜来。
  水玉碗的底部,原本就中间厚、边缘薄,已经有一些凸透镜的样子,兼之水玉通透晶莹如水,韩谦以极大的耐心,用一天一夜还多的工夫,将敲碎下来的水玉碗底的尖锐边角打磨掉,将之前显得粗糙的弧面,磨制更精细。
  今日午后,他成功的将一束阳光聚拢成蝼蚁大小的一点光斑,照到宣纸上。
  韩谦眼睁睁看着光斑落处的宣纸渐渐焦黄,最后窜起一小簇火苗,将厚如葛麻的宣纸烧穿掉!
  韩谦不知道当世有没有人知道水玉制镜有引火之用,但他自己在前夜梦境之前,是绝对不知道此事的。
  前夜梦境并非荒诞虚妄!
  韩谦午后就像一截枯树,一直坐在书案前不言不语也不动,反复去回想前夜那看似荒唐虚妄的梦境,想要从中找到更多有关楚国,特别是天佑十二年之后的历史片段。
  然而梦境中人翟辛平虽然好读史书,但从前朝晚期藩镇割据以来,中原大地太过混乱,梦境中人翟辛平对那段历史的认识也是相当的模糊零碎。
  从午后坐到暮色四合,韩谦也只知道后世史书评价天佑帝晚年治政昏聩,于天佑十七年,也就是公元九百一十七年病重而亡,之后由荒嬉残暴的太子杨元渥继位。
  杨元渥身为太子时就沉迷于丹药,继位不到一年就丹毒暴发而亡,之后太皇太后徐氏与大臣立年仅十一岁的太孙杨烨继位,徐后垂帘听政,执掌楚国大权。
  为剪除异己,徐后先鸩杀武帝第三子,当时刚刚成年的临江王杨元溥;随后派使臣欲夺武帝次子信王杨元演的兵权。
  信王杨元演不甘束手就擒,率兵渡江,围金陵百日,迫使被困城中的上百万军民饿死,江南繁华之地的金陵几成死城。
  信王久攻金陵不下,被迫解围而去,继而盗掠江淮诸州,战乱将好不容易得二三十年休养生息的江南繁华之地彻底摧残,十室九空。
  而当时雄据中原的梁晋诸国,也是战乱频生、相互攻伐,战乱持续数十年,之后被北方草原崛起的异族蒙兀人侵入……
  除了“往祖地宣州起兵,于途中家兵执送有司,车裂于市”等屡屡数语时,韩谦从这些记忆碎片里,并没有找到更多关于自己在天佑十二年到十七年间的记录。
  在后世的史书里,他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小角色,还是因为他父亲韩道勋的缘故,才留下这么不经意的一笔。
  韩谦没心没肺的活了十八年,他才不会去管他人的死活,更不会管他死后家国离乱、山河破碎,但他坐在窗前,一遍遍梳理梦境中人翟辛平有关这段历史的记忆,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段段记忆碎片里蕴藏着深入骨髓的锥心之痛。
  这应该梦境中人翟辛平读史时的切实感受。
  或许是沉浸于梦境中的感受太真实,就像是他在梦境世界里真实的活过一世,不自觉间,韩谦心境也难以避免的受这锥心之痛所感染,呆坐在窗前,一时间竟情难自禁……
  操!操!操!
  天佑十七年之前,自己会为何死得如此之惨,还没有搞清楚呢,竟然为离乱世道而心生酸楚,也真是够心宽的啊!
  韩谦狠狠的手捧着脸搓动,将沮丧、酸楚的情绪排遣掉,心想要是自己这时返回宣州不再离开,是不是就改变了“逃往宣州途中被家兵捉送有司而受刑”的命运?
  想到这里,韩谦几乎要跳起来收拾行囊跑路。
  然而他双手撑在书案上,身子还没有站起来,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想到即便范锡程这些家兵不阻挡他,姚惜水这小婊子与姘头前夜毒杀他不成,还被他匿破行藏,怎么可能就此放过他?
  韩谦手足冰冷的坐在那里,仿佛笼子里的困兽,所看到的四周都是要扎进他体内、吞噬他血肉的屠刀。
  姚惜水这小婊子明明是晚红楼的花魁,不知道多少男人做梦都想将她剥光,扔到锦榻上爱怜蹂躏,他到底哪点碍着他们了,竟然费尽心机要来毒杀他?
  韩谦心再大,也知道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不可能因为他逃回宣州,就脱离险境!
  韩谦苦思无策,忍不住丧气的想,要么就这么算了,只要他父亲韩道勋这时候不犯浑去上什么狗屁奏书劝谏天佑帝,只要他父亲韩道勋不被天佑帝杖杀文英殿前,他还有可能痛痛快快的活上两三年,哪怕最终的结局难改,大不了给自己准备一杯鸠酒,先喝下去死球,也就不用受那车裂之刑了。
  韩谦得过且过的混账劲上来,剧毒刚解,又熬坐了一天一夜,也确实疲惫到极点,他跑到里屋拉开薄被,躺下来就呼呼大睡过去。
  范锡程、赵阔这些韩家的家兵,笑得比刽子手还要狰狞,狞笑着将被鲜血浸染得发黑的绳索套绑上来……
  往大街两侧疾驰的马蹄,踩踏出来的蹄音有如催命的颤音,令心魂颤栗……
  渐收渐紧的绳索,身体就像一根弓弦被越拉越大,在某一瞬时猛然断开,肚肠屎尿往四周八方崩溅……
  长街四周是无数兴奋的眼睛,丝毫不避飞溅来的鲜血屎尿……
  韩谦猛然惊醒过来,窗外已经微微发白,想到梦中那恐怕的场景,心脏就微微抽搐,盯着东墙壁挂的那张黑云弓出神。
  黑云弓谈不上多么精致,弓身上雕刻有古扑拙然的云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粗犷之美,持弓握处,刻有“黑云”二字铭文。
  这张黑云弓是他父亲韩道勋在楚州防御使府任参军时剿匪所得,然后由他带回宣州练习箭术所用。
  韩谦还记得他刚得到这张黑云弓时,还不满十二岁,当时就已经能将两石强弓拉满,但之后就荒废下来,六七年过去,身体比当时长高了有一头,但用上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将黑云弓拉开一半。
  韩谦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这几年在宣州没有荒废,还能坚持每日勤练骑射、拳脚,此时再不济,携黑云弓远遁,也不怕姚惜水这小婊子追杀过来!
  自己这几年在宣州怎么就荒废下来了?
  在即将降临的可怕命运面前,没心没肺的韩谦第一次反省起自己这些年来的荒唐!
  韩谦这时候还记得他十二岁之前跟父亲韩道勋生活在楚州的情形,当时父亲在楚州防御使、受封信王的二皇子杨元演手下,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州府参军,身边只有老家人韩老山及家兵范锡程伺候。
  然而母亲染疫而亡,楚州又时常受梁兵侵袭,父亲韩道勋不得不将他送回祖籍宣州,托给二伯韩道昌膝前照顾。
  他刚到宣州,二伯韩道昌就将身边的奴婢荆娘送给他,照顾他的起居。
  荆娘丰腴艳丽,韩谦这时还记得他刚见到荆娘时那艳光四射的样子,他几乎都没有勇气抬头去看荆娘带有奇异光彩的漂亮眼睛,以致当夜他满心想着那双漂亮的眸子而转辗难眠。
  清晨时,那具似温软暖玉的娇躯从后面抱过来。
  哪怕是已经过六年,他还记得那一刻,他的心脏紧张得都要停止跳动,手脚更是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第一次也是被动的尝到那极致的快活……
  从那之后,韩谦就沉迷于那具丰腴而叫人痴狂的肉体之中难以自拔。
  三年后韩谦无意间看到荆娘衣裳散乱却满面风情的,从堂兄韩钧的房里出来。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心肺撕裂的痛楚,夺刀要斩堂兄韩钧,却被堂兄韩钧一脚踹翻在地。
  之后,荆娘就到他堂兄韩钧的房里伺候。
  虽然韩谦房里换了两个貌美如花的丫鬟,但再没有一个女人让韩谦有彻底沉溺其中的痴迷。
  再之后,在家奴赵志引领下,韩谦开始流连于宣州城的大小妓寨娼馆,直到今年初父亲韩道勋调到朝中任职,也将他接到金陵团聚。
  韩谦这时候陡然一惊,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回宣州六年的时间,压根就没有一天正而八经的起早去练习骑射、拳脚;即便每日午前照族中的规矩,都需要到书堂听族里的教书先生传授课业,但自己似乎没有一日不是昏昏欲睡……


第四章 危机四伏
  韩谦惊坐在那里,额头的汗珠子潺潺而下,披在身上的薄裳,几乎倾刻间就让汗水浸湿!
  前夜之前,韩谦还满心怨恨父亲韩道勋对他的管束。
  将他赶到秋湖山别院来不说,还命令范锡程那条老杂狗盯住他的一举一动,生活起居由脸上有胎斑覆盖、瘦弱不堪的丑婢晴云照顾,整日关在书斋之中,半点不得自由,令他满心怀念在宣州无拘无束、仗势欺人的日子。
  他被关在别院一个多月,心情暴躁无比,无时不想着离开、逃回宣州,但在这一刻,想到荆娘是二伯韩道昌从身边派给他的奴婢,想到赵志是二伯韩道昌从身边派给他的家奴,甚至三年前他撞破荆娘与堂兄韩钧苟且之事,也是狗奴才赵志看似无意的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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