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谦这段日子做梦,都是梦到有人围着他逼债,而闹腾黔阳城里的食肆,便索性大吃霸王餐。
即便韩道勋此时还难以全面掌控黔阳城内的局势,但是韩谦在黔阳城里吃几顿霸王餐,还得是店东家给他陪笑脸。
黔阳城内外稍有名气的食肆、酒楼,绝大多数都是客籍大户的产业,自然也是怨声载道,韩谦倒是履行了他进洞庭湖之前,对潭州节度使世子马循的承诺。
他这次随父亲进叙州,就是专为收刮地方而来,不管土籍,还是客籍,一个都不落的进行折腾。
韩谦折腾食肆,还专点名吃鸭菜,还特别喜欢吃鸭舌,常常需要店家宰杀三四十只鸭子,只为了韩谦做一道菜。
韩谦又是出奇的挑剔,不满意,还会将店家的大厨拉回芙蓉园训斥;韩谦甚至还让放出消息,要是黔阳城不管是食肆,还是寻常人家,只能谁能做出鸭子能叫他痛痛快快的饱食一顿,便给一万钱的赏。
韩谦还是隔三岔五的真给赏,真真是在吃食之道上将二世祖的风范张扬到极致。
韩谦如此剑走偏锋的折腾,效果就是桂花鸭、熏鸭、炙鸭等名菜的正宗做法,在黔阳城内外迅速传播开来。
不管是食肆,还是普通人家,做鸭菜的水平大幅提高,刺激得黔阳本地的食鸭规模短时间内激增,仅大半个月时间,就已经需要商贩从外地贩买鸭子、鸭苗,补充当地的不足。
只是这些都远不能解决韩谦财源短紧的困境。
他引诱流民涌入叙州的计划,并没有从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那边传出去,潭州那边没有丝毫的动静,但韩谦不能随便找人放风声,他要避免这事过早传入四姓的耳中。
到八月初,看到潭州还没有动静,而韩谦口袋里实在是就剩几个铜板,他只能更改计划,找到他折腾过的食肆酒楼,暗示店东家或者介绍到有意愿的地主,只需要交给他一笔钱,就可以放手去圈占城外的荒滩淤地开垦,而只要他老头子在任上,州县绝对不会出面干涉。
照前朝及朝廷奉承旧制的惯例,要是三年内都没有谁出面干涉,开垦的荒地已成熟田,州县便会默认既成的事实,在更新田册时予以确认。
世人对土地的情结太浓烈厚重了,再说刺史公子亲自出来充当掮客,甚至还以借款的形式留下亲笔手写的字据,怎么会没有人动心?
以往土籍大姓担心围垦淤地,会令客籍势力在叙州扩张,州县也禁止私户侵占这些能用以扩大官田、职田的荒淤地,客籍大户都是小规模的、偷偷摸摸的围垦荒滩淤地。
只是夏秋季雨水漫涨,不进行大规模的造堤围堰,仅仅是小片偷垦荒滩,很难保存住新田。
这些年客籍所拥有的私田规模,实际上扩张速度都不大。
而当前土籍大姓势力,几乎都被吓出黔阳城,州县衙门一片混乱,就已经有人,特别是临近湾滩地的大户人家,就已经有动心,想着偷偷在这上面搞些事情出来。
其他不说,偷偷外移路埂、扩大田界,将小亩地偷换成大亩地,一户中产人家,偷偷增加三五亩地,不是左邻右舍,还真是无法察觉。
而刚到叙州,就外派斥候到各地散播金矿谣言的效果,这时候也渐渐显现出来。
往来黔阳城的舟船在叙州卸客,可能每天多出三五人,或者十人八人都不会太明显,但黔阳城内就千户人家,算上官驿,也就有三座档次不高、以通铺为主的客栈,这么一座小城,在大半个月里多出小二百的外乡人,就足以瞩目了。
韩谦也是有意的人将这些人往叙州境内两座废弃的金矿处引导。
那两座金矿虽然在八十多年前就废弃了,但主要还是因为山体垮塌。
之后,没有再启,也是由于两座金矿已经开发二三百年,垮塌之前的产量已经很低,对官办而言,可以说是收入抵不上开销,但并非金砂完全开采绝尽。
然而既然是金矿,又经过近百年的风化,附近溪流低处也会沉淀出一些金砂。
虽然金砂溪河,依旧不具备大规模组织人手去淘金或开矿的价值,但成百上千的人涌过去,总归会有人有所得、有所收获。
而只要有人有所得,不要去管总体投入的人力跟产出比,在横财效应下,必然会吸引更多的人蜂涌而至。
实在不行,韩谦就考虑是不是隔三岔暗地里撒些金砂下去,给这些淘金客鼓舞一下士气。
只是想到这又是一笔额外的开销,韩谦就心痛得紧。
不过,一定要用横财效应才能将人大规模骗过来。
待这些人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有一部人会返乡,但他们能为横财效应吸引过来的人,大多数人还是无田无业者,即便没有金矿,而只要叙州让他们看到容身的希望,大多部分人就会留下来,给围垦淤地、矿产开发、种种工场提供充足的劳动力……
韩谦并不担心当世人有几个能窥破他的算计。
这种脱胎于后世圈地运动、羊赶人现象的计策,背后起主导作用的机制,与以往因战乱、饥荒所形成的难民潮有极大的不同,即便是他父亲知道他的计划,此时也是更担心大量流民的涌入,会令叙州的局面变得一团糟、不可收拾。
而事实上只要是人,就必然会积极的寻求出路。
叙州前期所形成的局面,以及本身地广人稀以及自然资源丰富的条件,将有利于这些生存力极强的人扎根下来。
唯一的问题,韩谦就是怕潭州不咬钓,哪天突然从沅水下游封住口子,不能走沅水及两岸的河谷通道,想短时间内就有成千上万的淘金客翻越数百里大山进入叙州,难度就实在是太大了。
韩谦找食肆酒楼的店东家,大肆进行私售垦荒权,急着收刮是一方面,更主要还是想着食肆酒楼的店东家多为客籍大户,他们不仅仅是跟潭州更亲近的问题,其中必然有潭州所安排的内线……
韩谦只能通过这种手段,强行将鱼饵往潭州嘴里塞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重金
“韩道勋父子初至叙州,就以打草惊蛇之策,诱使四姓仓促间纵容州狱啸闹,韩道勋父子一夜之间镇压啸闹,吓得四姓子弟仓皇逃出黔阳城,以致黔阳城完全落入韩道勋父子二人手里,而四姓此时也被迫同意建立商贸,与韩道勋父子维持现状——目前看叙州境内局势依旧复杂异常,但这也是自黔阳建城、巫水设州数百年以来,中央政权对叙州所能掌控的较好局面了,而此时再无职方司斥候在叙州活动的消息传出,想必已经被韩道勋父子逐出或已经遭受到重创……”
朗州司马府内,潭州节度使世子马循坐在主案后;而执掌兵曹州营、州狱的朗州司马马融乃是马循的堂叔,此时照潭州内部的排序,只能坐在世子马循的下首,看着世子客卿文瑞临站在堂前慷慨陈辞。
叙州近一个月来所出现的种种状况,是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差不多使得平静多年的湘西南大山之间,像是在昼夜间沸腾起来一般。
以世子马循为首的诸多潭州节度使官员,不得不聚集到沅水入洞庭湖的河口,郎州州治所在的汉寿城里,实地查看流民过境的情况以商议对策。
而马循刚到汉寿城,他们安插在黔阳城的眼线,又传来韩道勋在沅水两岸收钱放开地禁的消息。
文瑞临自然是强烈建议关闭流民经沅水南进的通道,更要防止潭郎岳等地的民众被谣言误导涌入叙州,不去理会韩道勋父子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禁止流民越境,原本就是州县的职责,甚至还可能加强对商船、商队的盘问,扣押所有无验传的越境之民,这样的话,不管韩道勋父子什么算计,都将落到空处。
而大的方面,在文瑞临看来,潭州应极力促使湘南诸州维持现状,静待金陵的局势发展。
只要金陵局势出现变乱,湘南诸州的土籍番民,实际上势力极为分散,即便诸寨皆易守难攻,但传檄扣押金陵所派的官员,与土籍番民大姓保持现状,也能迅速稳定住湘南诸州的形势。
“韩道勋为敛财,放开地禁,也不拘垦地流民结寨而居,难道这不是我们全面渗透控制叙州的良机吗?”虽然世子马循极重视文瑞临的意见,但今日朗州司马府的厅堂内,所秘密聚集的官员,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文瑞临言之有理的,坐在马融下首的马元衡,十三年前曾出任叙州刺史,被四姓赶出叙州后率残部投奔同族马寅,此时虽然须发皆白,但精神依旧抖擞的出任长沙令,是为潭州集团的核心成员之一。
马元衡犹记得当年狗一般被四姓逐出叙州的屈辱历史,心想着要是照文瑞临的筹划,将来即便能与土籍大姓和平共处,那也只是名义上将湘南诸州纳入潭州治下,但寄希望湘南诸州成为潭州稳定大后方的目标,犹无法实现。
而叙州土客籍的势力均衡,被韩道勋父子打破,而韩道勋为敛财,趁四姓势力缩入山林之时放开沅水两岸的地禁,他们不趁机大举介入,更待何时?
“焉知非是韩道勋父子诱我潭州深陷泥塘之计?”文瑞临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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