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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全本校对] (赤军)


  好不容易,裴该才召见他,见面先厉声呵斥道:“汝知罪否?!”
  彭晓伏地觳觫,口称:“末吏知罪,知罪,还望大司马海量宽宏,饶恕末吏这一遭吧……”
  裴该问他:“既然知道,则汝有何罪啊?”
  彭晓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结结巴巴地回复道:“末吏既奉命造‘将军炮’,却不反复试演,即搬来守城;且其置于平地,与在城壁之上,必有参差,未能预先洞见,导致炮崩而壁毁,实为末吏之罪也。”
  裴该冷笑道:“物能伤敌,自能伤己,汝也非第一日与火药打交道了,便不知须当谨慎从事么?似汝这般轻佻、疏失,即我不杀汝,亦必死于自造之物!”
  彭晓连声请罪。裴该的神色倒是略微和缓了一些,说:“观汝之奏,于自身缺失,倒也深自反省了,倘若虚言矫饰,则我必不饶汝!”
  彭晓心说听大司马这几句话,似有饶我之意了,还好,还好。也幸亏自己仔细分析了形势,也暗中揣度大司马的性情,那篇上奏用语颇为诚恳,没敢文过饰非……因为这回拘囚自己的乃是大将刘央啊,倘若自己妄图洗脱罪责,则责任就必然要落到刘央头上,把自己和刘央放在一起比较的话,你觉得大司马更信重谁?
  彭子勤虽为裴该造火药,并且铸炮,但相关配方、工序,全都被勒令着详细记录下来备案,他也曾一度想藏私来着,却遭到裴该的严斥,乃不敢再为。因此哪怕裴该一狠心,真杀了彭晓,火药和火炮之术也不至于就此失传……他由此猜想,大司马有必要留自家一条小命,却使大将刘央心生嫌隙吗?
  初被囚之时,他确实想要推卸责任来着,甚至还打算反咬刘央一口。但裴该多晾了他几天,终于使得彭子勤醒悟过来——终究这人还是聪明的——觉得既已得罪了军中大将,则在上官面前,还是端正态度,老实认错为好,否则怕是难逃这项上一刀!
  果然,裴该在阅读了彭晓请罪的上书后,就彻底消除了杀他的念头——当然原本杀心也不甚深,终究试制新武器而出事故,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容忍的,况且平阳也并未因此而失守——不仅如此,反躬自省,也坦然向彭晓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汝虽报大炮已成,我却未核实,便命汝以助城守,此亦我之过也……”
  考虑到彭晓已经被囚禁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也应该受到教训了,裴该乃不再重责之,只是降其一级,罚俸三月,以为小惩大戒罢了。
  自羯军彻底被逐出平阳郡之后,王泽在平阳,就动员人力把那门陷入城壁的大炮给掘了出来,并另一尊炮也从城下搬下,全都安置于城内平地上。裴该觉得继续试验这种大炮,没有太大必要:终究太过沉重了,倘若以之野战,即便能够造好足够驮运的车辆,全中国也没有几条道路真能够承载得起;而若以资城守呢?就连平阳那么厚实的城壁都负托不起,遑论它城?
  所以他命彭晓将两尊“将军炮”运回绛邑附近的工坊,熔掉了改造“虎蹲”,相关“将军炮”的铸造工艺,所有流程和参数,则都要送回长安去严密保存起来,以备将来时机成熟后,再重启这个项目。彭子勤喏喏而退。
  处置过彭晓后,裴该休歇一晚,这才启程继续北上,直抵晋阳。刘央携续咸、郭殷等郊迎,裴该好言抚慰续、郭等降吏,并且厚赏有功诸将,又一连忙活了好几天。
  此时刘央早已羽檄四出,招降各县,最终除新兴郡治九原外,诸县无不主动易帜。而九原城,北宫纯率数千“凉州大马”到城下去武装游行了一圈后,城内大户亦即起变,斩杀留守羯将而打开了城门。只是因为粮秣物资不足,导致各县盗贼纷起,治安状况非常严峻,刘央连日来布置剿匪,感觉比据平阳而直撄石虎还要劳累,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裴该早命长安遴选称职的抚民官吏北上,以助刘央等,不过在那些吏员未至之前,他也只好帮刘央分担一部分工作和责任。好在根据刘央的禀报,续咸于民事统筹,还是有所长才的,这个并州刺史颇为称职。因此裴该仍使续咸守牧并州,并且上奏朝廷,实命其职;但他却把郭殷转授为西河郡守。
  郭殷由县而至郡,自然不会推拒。至于裴该考虑的则是:郭家在并州,尤其在太原郡内,势力实在是太大了,经过此番反正,依附者更加络绎不绝,倘若仍把他留在晋阳,恐怕会造成尾大不掉之势。你还是暂且到西河去吧,等到并州稳固后,我再找机会把你轰得更远一些。
  陈安和姚弋仲屯兵以备乐平和上党的羯军,传来消息,说两郡敌兵都在境上筑垒,做固守之势,看状况,短期内应该不会东出,谋复太原、西河。裴该就问刘央、续咸等人:“待得收获已毕,石勒必再动兵,然而彼是会关注于东线啊,还是增援乐平、上党,来复晋阳啊?卿等如何判断?”
  续咸说:“石勒素来凶横,石虎又为其侄,期望甚殷,付托甚重。则在末吏想来,他多半会整军西来,以为石虎洗雪前耻。”
  刘央也道:“祖公病重不瘳,中军无人统驭,今秋怕是不能出而伐贼,则石勒无忧于东,或将西来,大都督不可不防。”顿了一顿,又道:“其若有余力,或者还将大举谋攻厌次,以期拔除河北之疮吧。”
  裴该点头道:“卿等所言有理。乐平、上党多山,易守而难攻;然自乐平、上党西下,可以轻松入平。倘若石勒果发大军来,地势于我不利啊。是故陶司马早便说过,最好一举而定并州,若不得上党,恐怕太原亦不能得安。”
  但是顿了顿,却又笑道:“然而,自襄国而向上党,中隔太行,军行为难,物资转运更难。石勒若敢来攻我,于其国力,必然损耗甚巨,我但能固守晋阳等各城,挫败其势,则羯贼必然瓦解冰销,不足平也!”一挥手:“好,我便于此,静候羯贼之来!”
  ……
  裴该的推想,有部分是准确的,那就是若大发军经乐平、上党,谋图收复并州西部,则漫长和坎坷的行军路线、运输路线,真能够把石勒给累吐了血了。石勒,也包括张宾、张敬,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只能捏着鼻子,被迫接受了并州半属于人的局面。
  只要牢固守备乐平、上党二郡,就能够保持对晋阳的高屋建瓴之势,一旦在他处打开局面,或者国力有所增强,总有机会再大举复并的。目前么,还不到时候——张宾建议暂取守势,张敬则建议石勒作雷霆一击,掩袭洛阳。
  最终石勒采纳了张敬的建议,战争机器就此全面开动起来。他定下了伐晋的日期,但具体攻击哪个方向——是并州,还是河内,是兖州,还是乐陵——则唯与张敬、程遐等密商,不肯轻易外泄。
  此外,石勒还派出使者西行,到处去寻找石虎的踪迹,召其还朝。最终,使者在乐平国的轑阳县找到了石虎,石虎拜领旨意后,便留下大军——其实所剩已不足五千众——只带着百余名部曲,兼程而归,返回襄国。
  抵达襄国城下之时,天色已黑,城门都已经关闭了。石虎叫开城门,因为天晚而不及觐见,就先返回自家府邸。王妃郭氏闻讯,急忙来迎,才到院中,石虎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郭氏迎上去行礼,石虎一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暴叫道:“都是汝兄害我,汝尚有脸面见我否?!晋阳失陷,樱桃如今不知生死,这可趁了汝的意吧?!”
  郭氏分辩道:“平阳、太原之败,大王为主将,当负其责,怎能说是我兄所害呢?至于郑氏,前日与人携逃去无踪,如何倒在晋阳?我实不知,何所谓趁意?”
  石虎怒不可遏,当即飞起一脚,正中郭氏心口,把老婆踢得一溜跟斗就滚到角落里去了。奴仆、婢妾等急往相救,石虎理也不理,自归寝室,脱了靴子和外衣,坐在席上生了好半天的闷气——而且他还得琢磨,明天见了石勒,如何为自己辩解才好啊。
  过了好一阵子,就听外面鸡飞狗跳的,石虎不禁拍案大叫道:“我归来良久,如何也不知送水送食来?郭氏便是这般治家的么?!”
  这才有仆役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地于门外禀报:“大、大王……大王神力,王妃难禁,已……已然逝去矣!”
  石虎闻言,吓了一大跳,赶紧跑出去看,果然郭氏面无血色,身上已冷……家人抢救了好一阵子,却难回天,又不敢禀报石虎,才一直拖延到现在。石虎不禁顿足,随即关照说:“今日之事,有敢泄露的,一律斩杀不赦!对外但说这女人是自家心口痛病死的……先寻棺木来,赶紧入殓、钉上,谁都不许窥看!且待明早再发丧,并通知郭氏……”
  他素来视人命如草芥,即便在家中,哪天不打死一两个奴婢乃至侍妾的啊?众人皆习以为常了,更畏其威,他若说不可外泄,就没人敢透露出一丝风声。只是今日之事,与往昔不同,郭妃终究是有根底,有靠山的,身边更有不少从娘家带来的奴婢,就因为石虎未能及时得知此事,禁令下得晚了一步,结果早有奴婢逃出府外,去禀报了郭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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