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可以不用再瞧王氏兄弟的脸色,而且说不定反过来,他们还得上赶着过来巴结自己,以防自己挥师南渡。
……
转眼间,几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裴该终于收到了建康的回复,司马睿在信中——草稿应该不是王导拟的,就是庾亮拟的——好言抚慰,表态说裴文约你应当接受天子之诏,为天子保障淮上。当然啦,字里行间也隐约透露出来另一重意思,那就是如今琅琊王受拜为左丞相、大都督陕东诸军事,所以文约你这个青徐都督得归琅琊王节制,慎勿与朝廷靠得太近。
真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江东必然遣师来救,而长安在十万八千里外,能够帮得上你什么忙?
裴该通知了裴通,请裴通再次宣读圣旨,他正式接过诏版。从此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徐州之主,而不再是“白板官”了,在地方上的威望自然又上一个台阶。于是把辞表撕了,改写一道谢恩表,请裴通带回长安去。但裴通却还是不肯走,说正当青黄不接之时,途中必多饥民,难免盗贼四起,哥哥你现在赶我走,那不是让我去送死吗?还是等秋收后我再动身吧。
裴该斜眼瞥着裴通,心说这小家伙一直跟淮阴赖着,却又不肯上我的贼船,他究竟做何打算?罢了,先顾不上他,反正也不缺他一口饭吃,我还是按照原计划,去做秋收前的最后一次巡查吧。
裴该对于此次收获,寄望甚殷,因为总体而言,自春播以来,大半年的气候都还算不错,只要秋收之时不要淫雨连绵,耽搁了收谷、晒谷,应该能得一个丰年。他带着数十名随从,自然先去邗东的屯垦地视察,田曹从事妫昇手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金黄色的麦穗,满脸喜色地表功道:
“去岁开垄时,末吏曾云今岁可得谷四、五万斛,此乃就平年而论也。如今使君治州有方,上应天心,下顺民意,自然苍天护佑,风调雨顺,丰收可期。再加上峄山南逃的数千人也安置在此,又多开荒三万亩,农具、耕牛不缺,使君新制曲辕犁及耧车更是奇才妙想,用之甚为得力……”
裴该笑着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伯潜,不必加上那么多颂词,卿只须告诉我,今秋收成预计如何可也。”
“据末吏筹算,若开镰之时天时亦正,可收谷在十三万斛以上。”
“全部收获,还是拋去口粮、种粮之后的税收?”
“是税收。”
裴该闻言大喜,不禁提起衣襟,也不顾满地污泥,几步就迈至田中,手抚着才刚变色的麦穗——捻上去不够饱满,但在这年月也不能要求更多了。算一算,光屯垦地就可收粮十三万斛,自己已经打掉了县中那些坞堡,可以直接向自耕农征税,少说也有十万,再加上南方各县的贡赋,三十万斛粮轻松可得!特么的不用种两三年地了,光这头一年,老子就能开始爆兵!
正自得意,突然有什么小虫迎面飞来,裴该提起袖子来一挥,便将之扫落在地。低下头去一瞧,他不禁微微变色,随即再抬起头来,只见田垄之上、麦田之中,到处都是那种可怕的青灰色小虫……
正不由得裴该不面色惨然,他不禁脱口而出:“蝗!”虽然仅仅一个字,语声中却蕴含着无边的恐惧乃至于绝望……
第三章 蝗神
这次蝗灾,是从青州的乐安、齐国之间开始的。曹嶷可算是倒了血霉了,才刚“送”走石勒,还从石勒手里交换了四五千人用来开垦荒地,本打算秋收后征粮募兵,尽取全青的——掖县、不其等地的坞堡武装以苏峻为首,虽然曾经协助他抵御过石勒的侵攻,却始终打着晋朝的旗号,不肯臣服,曹嶷欲平之久矣——谁想到突然间蝗灾就起了。蝗群过处,遮天蔽日,别说稻麦了,就连草木皆被噬尽,眼瞧着今秋很可能颗粒无收。曹嶷捶胸泣血,却完全拿不出应对之策来。
蝗虫是天灾啊,谁又敢于和能够跟上天作对呢?
乌压压漫天的蝗虫,在肆虐了青州之后,又再浩浩荡荡南下徐州,还没等裴该等人反应过来,前锋就飞过了淮水,进入临淮县境。妫昇的反应慢了一拍,初始只以为是普通的虫害呢——终究江南地区蝗灾较少发生,他脑袋里就天然缺了那根弦——裴该可是当即色变。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终究他前世是个历史发烧友,对于中国古代几次规模庞大的蝗灾所造成的可怕危害,也曾经在历史读物上有过接触啊。
赶紧吩咐妫昇,动员全体屯垦地的民众,再加上护兵,一起捕蝗灭蝗。他本人则打算快马扬鞭返回淮阴县城,去和卞壸商议应对之策。估计要想彻底杀灭哪怕只是防堵住蝗虫都是很难的,但若毫无应对之策,那就彻底完蛋啦,及时防治,或许多少还能剩下一点儿粮食来。
可是才刚跑出去两里多地,却被妫昇骑马追了上来。裴该以目相询,妫伯潜吊着眉毛,苦着脸说:“使君,百姓都说,蝗是天虫,如何可捕?彼等已设下香案,还望使君前往主祭,请上天收回这灾异去吧。”
裴该若不是骑在马背上,当场就会飞起一脚,把妫昇踹个生活不能自理——我还当你是来求问捕杀方法的,敢情是来请我回去主持祭祀……祭祀有屁用啊?我又不是法师,难道还能把蝗虫都给咒死不成吗?!
可是再一想,这年月别说老百姓了,就连很多官吏在自然科学方面都彻底的愚昧,把蝗虫当作什么“天虫”,倒是也不奇怪。
裴该还记得,《新唐书·姚崇传》中曾经记载,姚崇担任宰相的某一年,山东(指函谷关以东的河南、河北、山东等地)闹起了蝗灾,“民祭且拜,坐视食苗不敢捕”,姚崇上奏请求督促各地官吏,组织百姓灭蝗,结果“议者喧哗”,好多官员都不同意。黄门监卢怀慎还劝姚崇说:“凡天灾,安可以人力制也?且杀虫多,必戾和气,愿公思之。”
——特么的还杀虫子多了有伤和气,这厮颅骨里装的究竟是人脑啊,还是狗屎哪!
几百年之后,朝野上下还存在着这种诡异思潮,何况这年月的老百姓呢?看起来自己还非得回去“主祭”不可了。
于是被迫打马而回,果然远远的就见田埂旁的小山包上聚集了无数的百姓。妫昇一边呼叫:“使君来也,使君来也。”一边指挥士卒,分开人群,请裴该登山。山坡也不甚陡,裴该双腿一磕马腹,直接就冲上去了,到了顶上一瞧,只见供案、香烛都已经准备好了,几名白发老人就围绕在香案周边。见到裴该上来,并且翻身下马,老人们赶紧招呼百姓跪拜,同时双手奉上笔墨和木版:“请使君主祭,行文祷告上天,收去蝗虫,勿使我等受灾吧。”
“呼啦啦”,连百姓带士兵尽数跪倒,山上山下,只有裴该和妫昇两个仍然站着,真正鹤立鸡群。妫伯潜还在考虑,我是不是也该跪呢?还是等使君写好了祭文,祷告的时候,我再跟他一起跪?就见裴该随手接过笔、版等物,缓缓扫视众人,然后开口问道:“屯所百姓,已齐聚了么?”
有个妫昇手下的小吏禀报说:“七成已至,余者正络绎赶来。”
裴该点点头,说:“可矣。”随即把手中的物品往供案上一撂,将须臾不离的三尺竹杖高高扬起。百姓们原本还在哭号、哀恳:“我等辛苦耕种,好不容易得上天垂怜,也无疾风暴雨,庄稼长势喜人,却不想遭此无妄之灾。蝗虫过境,必然颗粒无收,我等都将饿死,还请使君救我,使君上恪天心,必能求得老天收回责罚……”眼见刺史先不说话,却举起了竹杖,赶紧伏低身体,绝大多数人也都暂且停息了哀嚎。
裴该一直不言不动,直到喧哗声终于彻底平息下来,他才长长地吸一口气,扯着嗓子高声说道:“汝等百姓收声。我听人言,说蝗是蝗神,受上天所遣,尽食田禾,以害黎庶,故此当设此祭,以祷告上天,使收灾异,是这样么?”
“是啊,正是……”四下喧哗声再起。
裴该将竹杖望风一抽,“呜”的一声,大喝道:“都收声,由耆老回复我。”
喧哗声再度逐渐沉寂下去,那几名老人就跪在裴该身前,其中一个战战兢兢抬起头来,回答道:“诚如使君所言,还请使君主祭,救护我等。”
裴该点一点头,继续高声问道:“汝等自不能祭么?何以求我?”
“我等草民,有何威能?安识天意?使君受天子所遣,守牧徐州,那是如同天上星宿一般的贵人,必能上恪天心,下安黎庶——使君的话,或许老天是会听的。”
裴该一撇嘴,缓缓地把竹杖按在老人肩膀上:“汝等也知我受天子所遣?则何谓天子?天子乃上天之子也!汝等百姓,亦皆天子之子,是天之孙!上天若有灵,安有别遣什么蝗神来害自家孙辈的道理?!”
随即空着的左手往袖子里一缩,取出一物来,高高举起:“汝等且看,这是何物?!”
近处的人抬眼一望,纷纷答应:“是蝗。”
那是一只个头挺大的蝗虫,色作青灰,足翅俱全,裴该在登山前随手捉了掐死,揣在袖子里,这会儿取出来,先亮给大家伙儿看清楚了,便即喝骂道:“人以五谷为命,而此物却食五谷,残害百姓!我受天子诏守牧徐方,徐方百姓皆我子民,竟欲害我子民,我与此物不共戴天!”说着话一抖手,直接就把蝗虫给塞嘴里了,还“咯吱咯吱”,嚼得非常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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