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心一放松下来,才觉得身上的铁甲无比沉重,压得肩膀和腰肢隐隐酸麻,他赶紧呼喝:“来人,帮我卸甲!”
有两名仆役赶紧跑过来——不是裴度和裴寂,裴该把那二人分派在两路兵马当中,别有所用。他自从进了淮阴城后,堂堂刺史,身边自然不能只有两个家奴服侍——别的暂且不提,二人抬舆也未见得稳当——因此又买了七名仆役伺候。不过后世子孙中,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名字可用啦,他又懒得花心思,干脆只给了这些后来者代号——从裴甲到裴庚,以天干为名,以后再多了,十天干不够用,还可以接着十二地支。
不过么,地支第一位估计不能使……裴子?
应命跑来的正是裴己和裴庚,帮忙裴该解下腰间佩刀,卸下满身的铠甲。这套甲胄还是祖逖送给他的,他又花了点心思加以调整、改造,防护力挺强,分量也很可观,足有五十八斤重——搁后世那就是整整十三公斤啊!
才刚换穿上公服,命人清理堂上,突然之间,一名部曲快步跑进来,禀报裴该说:“卞别驾带着家眷、仆役,离开宅邸往城南去了,难道是想出城么?”说着话递上一张纸来:“还有留书,使君请看。”
裴该闻言大吃一惊,赶紧把信给接过来,展开来瞧了两眼,不禁长叹一声:“卞望之去矣!”
对于裴该这趟设“鸿门宴”,卞壸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的反对态度,因为他觉得那些坞堡主在乱世中建堡防寇,是于民有功的,虽然势力若然坐大,必然会威胁到官府的统治,但你可以缓缓削弱之嘛,又何必行此狠辣手段呢?尤其裴该此前等于一直在怂恿坞堡主们侵占田地,等到对方不设防了,再以诡道谋之,在卞壸看来,这岂止不君子啊,简直与乱贼之所为一般无二嘛!
你真是名门世家出身的公子,而不是跟高乐似的,也曾经做过贼?还是说在胡营中那大半年,你沾染上了胡虏的匪气?!
其实裴该和卞壸,很多理念天然不合——裴该是来自两千年后的见识,他的理念若真能跟这年月的士大夫相同,那才有鬼呢——故此时起龃龉。不过卞壸还算照顾大局,都只在私底下提意见,虽然一次比一次态度更激烈,但不至于真撕破脸,也不至于让旁人看了笑话去。在裴该想来,倘若自己一至淮阴县中就摆设“鸿门宴”,估计卞壸还会反对,但不会走,这隔了那么长时间,两人的矛盾日积月累,终于这次冲突就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卞望之乃挂冠留书,翩然而去也。
好在发现得早!因为裴该前些天在跟卞壸吵过一架后,就特意留了个心眼儿,派部曲悄悄地监视卞家,他当时也没想到卞壸会跑,只担心对方一时激愤,会无意中泄露了自己的图谋,若被坞堡主们窃听了去,那麻烦就大啦。所以卞壸还没出城呢,他的留书就被递到了裴该手中。
裴该当即下令:“备马!”然后出得县署,跨上坐骑,打马扬鞭,就直奔淮阴南门而去。连先前跑来禀报的部曲在内,几名从人撒腿在后面猛追,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偏偏还没到南门口就把主公给跟丢了……裴该此前还从来没有这般急切地纵马疾弛过。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但在军事上,就算在政务上也是二把刀。前世不过一名小公务员,放到此世,估计也就一个乡佐顶天了,还未必真有什么亲民的经验;此世的裴该身为贵介公子,自然更不清楚郡县庶务啦。他能够一步一步施行自己的谋划,全靠着卞壸卞望之这个大管家,把县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才能毫无后顾之忧。而且卞壸也不是一个人啊——就算三头六臂,比诸葛亮还操劳,他一个人也管不了一座县城哪——身边也有在广陵招募的几名小吏。如今卞壸跑了,估计那些小吏也留不长,那裴该即便把全县的人力、物力全都拢到手中,他又该怎么管理?靠周铸等几个人肯定远远不够啊……
所以他才要追,急急忙忙,有若萧何月下追韩信,好不容易捞着个卞望之可为臂膀——周铸、卫循等人撑死就是爪牙罢了——绝不能轻易就让他开溜喽!
……
几名从人呼哧带喘,好不容易跑到了南门,放眼一望,不见主公的身影,当即招呼守门士卒,询问他们可曾见过使君。守门兵回复说:“先一刻时,卞别驾扶老携幼,出城而去,旋即使君也至,问了别驾之事,便即匆匆打马往追……”
从人们点一点头,就待再赶,忽听身后马蹄声响,随即一骑驰近南门。马上骑士也是裴该从江东带来的十四名部曲之一,相互间自然是认识的,就见后来者抬手招呼,急匆匆地问道:“使君已然出城去了么?”
“快将马与我,我去追赶使君!”
“与不得汝!”马上部曲压低声音说道,“我正要前去禀报使君——出事了,无数流民来至淮水北岸,已然开始寻船涉渡!”
第四十章 惊变
裴该单人独骑,策马出了淮阴南门,行不多远,就在大道上发现了卞壸一行。
要说这位卞望之确实是君子,虽然辞职离去,却不肯动用官马、官车,他本人是骑着一匹驴子,夫人和两个年幼的儿子坐一乘骡车,仆役们大包小包,都扛在背上,因此行进速度非常纡缓。在卞壸想来,裴该今日忙着摆“鸿门宴”呢,没空来搭理自己,起码得等到明天,小吏们禀报公事却找不见自己,才会去通知裴该,等裴该见到自己的辞职信,一家人走得再慢,昼夜兼程,总也得出去四五十里地了吧,你还怎么追?
他就料想不到,裴该会秘密派人监视自己的举动,所以才出南门不远,就被那位刺史大人给追上了。
裴该远远地便扬手招呼:“卞君,不在城中安坐,欲往哪里去?”
卞壸不禁暗叹一口气,心说只好当面把话说清楚了。于是下得驴来,拱一拱手:“使君可曾见到仆留下书信?书中说得清楚……”
裴该打马来到面前,翻身而下,也不提有没有见到信,只说:“卞君何必如此?”深深的一个揖作下去:“该若有得罪卞君处,还请宽宥。”
卞壸赶紧还礼,嘴里却说:“使君并无得罪卞某,但恐对不起这一县的百姓啊。”
裴该直起腰来,摇头道:“卞君,可知一家哭,何如一路……一县哭耶?”
卞壸摆手道:“使君有如簧巧舌,卞某无以对也,但知‘道不同,不相为谋’。宾主之谊,感念于心,但所行既不投合,何如去休?”你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反正说不过你,总之我就是要走啊,你拦不住的。
裴该劝说道:“卞君,我之所行,为的是保障一县,乃及于一郡、一州,以此为根据,进兵宛洛,谋复社稷,奉还天子——难道卞君所行,与此不同么?”
卞壸苦笑道:“便所望相同,我宁直道中取,使君却偏要曲道以求,实非壸所愿相从也。”
“昔魏太祖取中原,荀文若献‘奉天子以令不臣’之策,斯为直道;郭嘉、贾诩,专谋诡计,斯为曲道,如兵法奇正相生,相辅相成,才能成功立业。既然所望相同,乃可互补短长,又何必背道而驰呢?”
裴该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卞壸的表情,果然自己这一番大道理还是没能说服得了对方,于是及时转换话题:“且卞君不欲驱逐胡虏,恢复大好山河么?”
“我岂不愿,然……”
“然,祖士稚所行可谓直道?”裴该打断了卞壸的话,“卞君何不出西门往投,而要南下?难道去与王茂弘等人为伍不成么?我及祖士稚亦常与卞君言说,彼等守成之辈,毫无匡复之志,卞君若去江东,是明珠投暗,何有益于国家、社稷?”
卞壸一时语塞,嗫嚅道:“乃欲先安顿好妻小,再往相投……”
裴该笑道:“若渡江而南,恐再难复北——我与祖士稚费尽多少心计,才得北渡,日前也曾与卞君言讲过……”
“如此,使君请回,卞某这便改道而西!”
裴该心说我费劲唇舌,你怎么就油盐不进呢?跟我共事真有这么难吗?理念不同有啥关系,你跟着我走,将来自然能够踏上光明大道……当下赌气地一撅嘴:“我不回去。淮阴县务,若无卞君,难以治理——卞君若是真君子,便不该半途而废,起乘桴浮海之念。即必要相别,难道无人可以举荐,以接替君么?如此岂是佳宾之所当为?”
卞壸心说我就担心这个,只要我铁了心,不怕你不放人,但问题你肯定要我推荐一个接任者啊,我上哪儿给你找合适的人去?因此才留书而别,没想到还是被你给追上了。既然无言以对,那就只好报以深深一揖:“使君,何必苦苦相逼?”
“我非逼君,实留君也……”
正说着话呢,突然就听身后有人高喊:“使君,使君!”随即一名部曲绝尘而来,到了面前翻身下马,跪地禀报道:“县中出事了!”
裴该正烦躁话说到一半儿被人打断,本打算呵斥的,但一听出事了,当即略略打个冷战,忙问:“何事?”
“淮北出现了无数流民,正欲涉渡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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