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吧。那你此去可一定要小心在意,切勿再生什么事端。如果事情为难,那便算了。”杨晨思忖之后,也觉得兄弟所考虑的很是在理,便只得答应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嘱咐道。
杨震见兄长答应,便笑道:“大哥放心,我省得的。这事我一定把它办得漂漂亮亮的,好叫人知道谁敢欺到我们杨家头上,绝没有好果子吃!”
兄弟二人随后又商议了一番,眼见天色渐白,杨震也不耽搁,就要启程去武昌。杨晨赶忙劝阻:“如今离着乡试还有段时间呢,此时赶去也太早了些。而且你一夜未睡,实该好好歇息,等过两天再走也不迟。”
杨震却不这么看,他觉得虽然他们兄弟所讨论出的主意不错,但为防万一还必须再想一套方案出来,而这或许得到了武昌才会有所眉目。所以他必须提早赶到那儿有所绸缪才是。
在他的坚持下,杨晨只得答应让他早日上路,但却以为他准备盘缠衣物的理由让杨震在家中多待了一日。
直到次日清晨,杨震才背了一只包裹,带了五两银子,踏上了前往武昌的道路。别看只是五两银子为盘缠,在这个时代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也是杨家这几年里所积攒下来的所有家财,只因知道此去极为关键,杨晨才会倾其所有。在出发前,杨震又特意叮嘱兄长一定要看好了墨儿,同时又和闻讯而来的阮通打了招呼,着他帮衬一把,这才踏出了离乡的第一步。
虽然原来的杨震并没有去过武昌,而眼下的杨震甚至连江陵县都没有踏出过,但对于他这个拥有五百年后记忆的人来说,从江陵去趟武昌只是寻常。
这一路行来,杨震不但对这个时代良好的自然环境与空气质量有了更近一步的了解,也对湖广一带百姓的生活有了更深的掌握。比起后世,这时的人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太阳尚未落山,这官道上就已没了人影。为了不出现什么意外,再加上并不赶时间,他也一路晓行夜宿,终于在十日后赶过了五六百里的路程,来到了武昌城外。
这武昌城早在三国时便已立城,经历千年变迁,到大明洪武朝时又由时为江夏侯的周德兴增拓城池至二十余里,成为了眼下的这座湖广首府。其实对杨震这个带着后世记忆的人来说,对武昌最深刻的记忆还是那次起义,当然这却是后话了。
站在足有三丈多高的城墙之前,用手抹了把因为天气炎热加上赶路而生的汗水,杨震长长地舒了口气,可这心里却并没有因为来到这里而有所放松。这一路行来,他对此次之行进行了一番推演,却发觉想要把姚家舞弊一事透露出去还是有些难处。
他可不是什么权威人士,与那些赴考的士子更是没有什么交情,怎么能叫对方相信有这一事呢?他总不能拉着一个陌生人就把此事告诉他,并叫对方凭此去和官府闹吧?
十天下来,杨震也没有想出个妥善的法子。现在想来,他觉着还是自己把此事想得简单了,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经验不足哪。若是后世,只需要把掌握的情况往网上一发,再发酵一下,就足够姚家喝上一壶了。但既然都来到了武昌,就没有退缩的道理,大不了在开考时上某个衙门检举一下,看能不能把事情闹大。
没有再纠缠于此事究竟该如何做,杨震迈步踏进了武昌城。此时因为临近乡试,城中人口比往日更多了许多,满目看去全是头带方巾的士子与陪伴其左右的家奴书童。更有许多头脑灵活的百姓贩卖起了文房四宝等考试必备之物以及前几次科举时的呈文范本,使得整个武昌城都被书香与铜臭所浸染了。
相对于如何把姚家舞弊一事曝出来,杨震第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却是自己的住宿问题。因为多了这许多外来的士子,城中大小旅社客店都已住得满满当当,就算他肯花钱,也找不到客房栖身了。
无奈之下,杨震只得花钱在城西一家百姓院中租住了一间房子落脚,这还是因为此处离着城中心的贡院较远,没有士子抢先订下才给了他这个机会。
待到次日,杨震才去了各处寻找机会,看能不能把消息散播出去。可现实却叫他失望了,因为几圈下来,就连与这些士子们搭话的机会都没有叫他寻到。
之后几天,情况也是一般,这让杨震大感头疼,难道真要在开考当日去某个衙门击鼓不成?这么想着,他就不自觉地来到了城中衙门聚集之地,眼看着时已近午,他信步走进了一家叫登第居的酒楼,一面用饭,一面看能不能寻到机会。
但很快地,杨震却又失望了。虽然他找的这家酒楼因为名字好而有大把的士子前来,就连与他拼桌而食的两名客人也是士子打扮,可他却依然无法与这些人说上话。这固然有他的装束看着只是寻常客商,使士子根本没有与他说话的关系,也因为他根本就插不进这些人的话题的缘故。
这些士子坐在一堂高谈阔论,说的都是些科举佚事和书中见解,这些杨震是半点都不懂的,却让他怎么参与进去呢?现在想到兄长所言,杨震倒觉得他是对的,或许此时杨晨与这些人一番说话,再把姚家一事巧妙一提,倒有可能传播出去。
“看来我还是太自以为是了。”杨震吃着面,苦笑着想道,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办才好了。就在这个当口,在他左后方的一段交谈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叫他不自觉地放下了筷子,竖耳倾听了起来。
第八章 郑方伯
这是两个穿着普通士子服饰,三十多岁的男子,不过他们所说的内容却与其他人不同了,谈的不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而是官场中事:
“沈兄这半日来总是心事重重的,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
“陆贤弟你是有所不知,我这心事已存有半年多了,却不知如何向旁人倾吐。你我相交莫逆,我却也不瞒你,实在是因为我那东翁如今处境困难,而我身为幕僚却不能代为分忧,这才……”
“郑方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竟被称为困境?”
“方伯……我家东翁如今可担不起这个尊号了。这布政使名为一省长官,可上头还有巡抚压着,如今看来还比不得一个知府,甚而一个知县。”
“沈兄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么?我大明自太祖时就设下了布政使为一省主官,管着一地钱粮政事,可后来却又多了个巡抚,不但管着它,还管着提刑司甚至是都指挥使司,如此这布政使可就成了个佐贰官了,还有何权可言?
“而且,我家东翁的处境又与寻常布政使不同。你或许并不清楚,我家东翁当初是由高新郑大人所提拔,是他的亲近门生。而今年年初,高新郑被朝廷辞去首辅之职,像我家东翁这样的官员自然处境堪虞了。”
“原来如此,在下总算明白其中玄机了。”
这两人的这番对话虽然说得极是小声,又是混杂在旁边众多食客的交谈声中,可杨震因为耳目远胜常人,故而依然无有遗漏地尽收耳中。而在听了他们的对话后,杨震吃面的动作也不禁一缓,心中已计较开来。
虽然对那“沈兄”提到的布政使官员的处境不甚了了,但对于今年朝廷里所发生的如此大事,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张居正取代高拱为首辅,从朝廷到地方自然会有大批的官员会被换掉,而这个郑大人,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而已。如果是平时,杨震并不会太把它当回事,可如今却不同了,他正愁着不知怎么把自己所掌握的秘密传扬出去并闹大呢,这个郑方伯不正好是个可以帮到自己的人吗?
一个处境困难的官员,若是心有不甘,一旦抓到一个机会,十有八九会搏上一把的!在转过这个念头后,杨震已有了决断——就这么干!他把碗中的面汤一饮而尽,才大声叫了一声:“小二,会帐!”
两日后。
夕阳已经西下,一天又已过去。郑方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往布政使司衙门后方的宅邸处行去,虽然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衙门差役都向他行着礼,他却视而不见,旁若无人地不断向前。
其实以他现在的处境,完全没有必要在前衙待到落日之后的,因为这半年来他都没有批复过一件公文,做过一个决定。恩师高新郑的离开,使郑方的权力彻底被上下官员所架空。但他对自己的仕途尚存有一丝幻想,他毕竟才四十九岁,正当盛年,自然不敢做出自暴自弃的行径,从而叫人拿住了把柄。所以即便明知来前衙也只是坐着,他还是早早上衙,直到日落才回后衙,比起绝大多数官员都有规矩得多。
只是这人是到了,可心呢?
转进后衙,郑方适才还硬撑着的身子就是一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越来越觉到了绝望,他似乎已经可以瞧见自己被罢官的结局了。现在没有一点建树,而明年就是他当这湖广布政使三年之期,以他高拱学生的身份,想必到时将有的是人会以不作为、尸位素餐的理由攻讦他,而他被罢官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想我郑方十年寒窗苦读,侥幸得中二甲,又有恩师看重而不断提携才有今日地位,成一省布政使。想不到如今却只是束手无策,我不但愧对看重于我的恩师,也对不起自己的一番抱负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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