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其实王爷应该诏令江南淮南数州官衙,筹集粮米支援江北大军抗贼,这江南是粮米富庶之地,多了不说,十几万斛米还是能筹措出的!这些江南人坐看江北抗贼而无动于衷,真是可恶可恨!”
李轩幽幽一叹:“李安,你这话休要再提。要从江南淮南一线调集粮草,非得朝廷下诏不可,这哪里是我们能办到的事?这江南一线没有遭受战火袭击,安定富庶,粮草充足,兵强马壮,若是江南兵马能北上勤王,恐怕江北的局面就会顷刻间逆转。”
“但朝廷远在灵武,新皇仓促登基称帝,天下大乱,皇权式微,这江南偏安一隅已非一日,地方官将存的是保全实力的心思,就算是皇帝陛下下诏,我看也未必能好使……”李轩嘴角一挑,“河南抗贼,暂时指望不上朝廷,我辈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好了,我们且回城,明日押运粮车,走寿州这条道返回彭城,彭城自会派兵接应我们的粮队。在这江南淮南交界处还好说,可过了寿州就是盗匪横行,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趟粮米可是彭城大军的救命粮,万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李轩挥了挥手,身形一掠,就掠下亭去,掀开满是积雪的马车帘幕,一头钻了进去。那侍女也赶紧一溜烟小跑下来,抱着各种器皿物件,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马车。
李安长出了一口气,大步走下去,抖了抖车马辕上的雪痕,牵着马车,就走上了官道。
润州城内。
孔晟一行进了城,寻了一家中等客栈住下,简单用了些酒菜,就各自回房歇息。赶了大半夜的路,又在荒野破庙中熬了半宿,无论是人还是马匹,都需要好好调养了。
按照孔晟的计划,今天在润州休整半天一夜,然后第二天上午出润州奔行寿州。从润州到寿州,近五百里,以快马加鞭的速度至少需要四五天。而抵达寿州之后,再决定走颍州、蔡州和徐州这三个方向的哪一条线入睢阳。
自颍州入最近,徐州次之,最远就是绕行蔡州了。但战火纷飞,叛军当道,为了确保安全,有点时候该绕路还是要绕路的。
孔晟很难像穆长风或者乌显乌解兄弟俩一样心无旁骛一般的安枕入眠,或者像穆长风一样优哉游哉半是练功半是小憩,此时此刻,他考虑、忧思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而赴任睢阳的各种压力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又怎能睡得着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这一趟去睢阳就职的巨大风险了。一个搞不好,就不是前途有没有了,而是要掉脑袋的事情。怎么才能顺利抵达睢阳,然后又如何逆转即将发生的睢阳保卫战的悲壮结局,都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上。
机会当然是有,但战机稍纵即逝,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但既然命运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既然他已经决定与上天争、与命运抗,那就是义无反顾绝不回头!
人生难得几回搏,既然要搏一回,那就搏一个轰轰烈烈!!!不成功就成仁,大不了再把这条命还给贼老天,怕个鸟啊!!!
而事实上,自打他离开江宁的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也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
孔晟躺在松软的榻上,暗暗叹了口气。他万万没想到,命运会跟他开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竟然让他去安禄山叛乱的漩涡之地睢阳去担任劳什子的宋城县令?!或许,这便是宿命的安排,从梦穿大唐的那一瞬间起,就已经注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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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各怀心思
江宁。
杨雪若随着父亲杨奇登临高约数十丈的城门楼,站在城楼上,眺望着铺天盖地的壮观雪景,心头为之震撼。皑皑雪原一路向北延伸,直至滔滔大江之畔,而那江面上,也是雾锁深重,天地间弥荡着一种悲凉苍茫的气息。
杨奇裹着披风,回头扫了女儿一眼,淡淡道:“孔晟仓促离开江宁,此刻怕也是被大雪阻拦在路上,这小厮得了官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着急上任去了。”
杨雪若欠身一礼:“父亲,孔郎此去河南,不畏凶险,是一腔热血报国的雄心壮志,他的官职虽然卑微,但女儿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功成名就重返江南的!”
杨奇似笑非笑:“是吗?老夫倒是要拭目以待。女儿,你且放宽心,老夫的承诺依旧有效,只要他两年后能达到我的期望,你们的婚事,我不会反对!”
杨雪若浅笑倩兮,深拜了下去:“多谢父亲,女儿感激涕零,替孔郎见礼了!”
杨奇转过头去,脸上的笑容一敛。
孔晟匆忙离开江宁,他并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很正常,少年心性得了官职,焉能不急?当年他少年得志,也是一般无二。他此刻关心的还是朝廷平叛的大局,他已经派出多路探马,往江北、山南乃至更远的河南、河东、河西诸地而去,若是有消息,必然会在第一时间传回江南。
还让他有些恼火的是,昨日的晚宴上,李辅国竟然当众问他何时可整军北上勤王平叛,话里话外拿朝廷和皇帝来压他。
虽然杨奇以整军和筹集粮草为由搪塞了过去,但拖延一时不能拖延太久,否则,被这李辅国一记黑状告到皇帝那里,他这个江南土皇帝就要有麻烦。
红棉为杨雪若递过一个暖袋,杨雪若接过圈在手心,抬头凝望着无垠雪景,心头默默祝愿着孔晟一路平安、诸事顺利。
驿馆。
李辅国脸色阴沉地在堂中走来走去,这两日间,他明里暗里试探杨奇的态度,发现有些问题。
对于朝廷的昭命,杨奇表面上遵照奉行,但都停留在口头上,没有付诸实际行动。而他口中所谓的“筹集粮草、整军备战”其实就是一句空话,江宁城依旧平静,杨奇辖下的江南军马依旧镇守在各地兵府大营,没有半点调动的迹象。
李辅国日后能成为一代奸臣,权倾朝野,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心机深沉,善于察言观色,从杨奇的表现和态度中,他感觉有些不妥。
他的政治敏感性还是蛮强的。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甚至还故意带着两名小太监易服离开驿馆,在城中闲逛了一番,结果发现,杨奇竟然派人在暗中监视他的行踪!
而他带来的一队宫卫,也被杨奇的人牢牢控制在驿馆左侧的偏院中,虽然整日好酒好菜地伺候着,衣食住行都安排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但若是一有风吹草动,这队宫卫就会成为杨奇军案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李辅国额头上慢慢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他意识到危机的来临,满腹的权欲和对于繁盛江南的留恋,顿时被荡涤干净。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下去了,必须要尽快离开江宁,否则,等待着他的恐怕就是一条不归路。
可是,若杨奇当真如他猜测判断的那样,他已经落入杨奇的手掌心,杨奇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
怎么办?!
李辅国心急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沉着脸来回踱步,伺候他的两名小太监不明就里,见他似有烦恼,就笑着道:“大人,听说江宁城外有一座望江楼,景致不错,不如让婢等陪大人出城去游玩一番散散心可好?”
李辅国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游玩个屁!你们这两个愚蠢的夯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游玩?都给杂家滚下去,别在这里惹杂家生气!”
两名小太监莫名其妙被痛斥了一顿,不安地退了下去,却不知李辅国好好地突然发什么疯。
李辅国望着两名小太监离去的背影,突然眉梢一挑,目露喜色:不如以出城游玩为名,调集宫卫,趁机渡江北上,先逃离了杨奇这狗贼的地盘再说!
只要进入淮南道境内,就不是杨奇所能控制的势力范畴了。
李辅国立即把这一队的宫卫统领鲜于烈给唤了进来。
鲜于烈是禁军中正六品的昭武校尉,生的浓眉大眼身材雄壮。他一身制式的明光甲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来,向李辅国行了一个军礼,闷声道:“末将见过钦差!”
“鲜于烈,明日杂家想要出城去望江楼游玩一番,你且去召集所有宫卫,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城!”
“遵命!”鲜于烈抱拳躬身,转身就要走。
李辅国犹豫了一下,突然又道:“此地平安,没有什么凶险,你不用带太多的人,只……只带十余宫卫明日随杂家出城就好!”
李辅国也是心机深沉之辈,他知道自己若是带着全部宫卫出城,必然要引起杨奇的高度警惕。若是只带十几人出城,纵然杨奇还是要派人监视行踪,但还是有机会逃脱的。
“杨奇,你这逆贼!若是让杂家逃出生天,必然向陛下奏报你的不臣行径!你就等着吧,等朝廷大军一到,逆贼绝无活路!”李辅国咬牙切齿地暗暗咒骂着:“狗日的混账东西,竟敢不尊皇命,心生叛逆,如那安禄山一般,都是该死的奸贼!”
杨府之中,杨奇得到报告,说是钦差李辅国明日一早要带人出城踏雪去望江楼游玩,倒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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