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诗作对于谈笑之间,也算是当今这个时代文人消磨时间的一种生活与行为方式。华服少年随意而言,倒也不是故意考校孔晟的文采,只是社会风俗如此。
孔晟微微笑着回答:“在下才疏学浅,远没有公子这样的敏捷的才情,这仓促之间,也做不得诗,让公子见笑了。”
华服少年嘴角一挑:“仁兄如此过谦,让某家如何自处?”
这话的意思是说,我都先卖弄吟诗了,你却不加附和,这摆明了是看不起人,岂不是让我非常尴尬?
穆长风在身侧笑道:“公子何必自谦,你若是才疏学浅,某家看这江南一地士子,就无人敢称有才了。”
穆长风自觉说的是实话,孔晟号称江南第一才子,名动江南数十州;可在华服少年及其仆从婢女耳中,这就是大大的狂妄,口气太大,让人笑掉大牙。
华服少年不着痕迹地撇嘴笑了笑:“仁兄这位贵属好大的口气,既然如此,仁兄还迟疑什么?你此番若是吟不出诗来,岂不是拖累江南士子统统成为笑柄?”
孔晟回头扫了穆长风一眼,有些怪他多嘴。
方才华服少年手下那个执鞭的扈从突然在雪地上冷笑起来,向华服少年这厢施礼躬身,大声道:“公子,小的虽然是一介粗人,但这些日子看不少江南士子衣冠楚楚,整日里附庸风雅,其实统统都是一些酒囊饭袋——这小厮腹中空空,哪像公子这般诗才敏捷?”
这名扈从靠打击旁人吹捧自家主子,话虽然说得不好听,孔晟却也不至于跟他一般见识。只是这厮马上又追加了一句,让孔晟听了眉头紧蹙,怒从心头生——
“牛皮吹得震天响,黄口小儿若是都能作诗,连蠢驴都能上树了!”
这人的话极为难听粗俗,又充满了故意的挑衅。想必是方才的事儿,他还怀恨在心。
华服少年忍俊不禁,扬手指了指此人:“好了,李安,且休得胡言乱语,一旁等候吧!”
“狗贼,找死!”穆长风见这人口出恶言,羞辱孔晟,顿时怒不打一处来。他仗剑而起,却被孔晟一把给拉住。
孔晟缓步而出,神色平静地走向雪地,望着站在前方的神色桀骜的这名扈从,此人能在主子跟前口出狂言恶语,想必不是普通的奴才。
“你的意思是说,若是我能作诗,你就是一头蠢驴了?”孔晟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勉为其难,成就你这头北方来的蠢驴吧!”
“飞雪带北风,徘徊乱绕空。遥看似花处,偏在润州东。”
孔晟缓缓吟罢,转头望向了华服少年。
华服少年拍手称赞满面笑容:“仁兄果然大才,此诗切景,实在妙极!我家这奴才就是一介粗人,不识礼数,还望仁兄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这厢替他赔礼了!”
孔晟朗声一笑:“公子多虑,在下岂能跟一头蠢驴一般见识!”
那名扈从被说得面色涨红,目露凶光,几乎要按捺不住要上前来动手。
孔晟嘴角划过一丝冷漠的弧度。穆长风弹身纵来,身子凌空飞渡中剑已出鞘,只眨眼的功夫就刺抵扈从的咽喉要害:“你若是再敢口出恶言,某家定然让你血溅五步!”
华服少年深深凝望着怒形于色白衣飘飘的穆长风,却是不再管那扈从,而是转头向孔晟笑吟吟道:“你我大雪中相遇在这向吴亭,也是缘分。今见仁兄气质高雅举止大方,诗才过人,一定不是江宁士子中的无名之辈吧?还请教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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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避雪向吴亭(3)
孔晟本不想跟一个陌生人通名道姓,攀什么近乎。兼之这华服少年默许家奴开口挑衅撩拨,又让他生出几分反感。
只是本为路人,也犯不上为了一点口舌之利反目成仇。
眼见这少年彬彬有礼,一步步搭话上来,他也不好漠然处之不加理会,只得淡然笑着拱手:“公子过奖,江宁士子中才学过人者犹如过江之鲫,不过,在下孔晟,只是籍籍无名之辈。”
孔晟随口而言,也没有太放在心上,顺眼就扭头望向了纷飞的雪地,就这一会的功夫,他们来路的脚印马蹄印早就被积雪覆盖不见了。
“真是难得一见的大雪,都与去载陇上的那场大雪差不多光景了。”乌显乌解兄弟俩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穆长风回头扫了两人一眼,没有理会他们。这个时候,他已经收剑归鞘,只在远处监视着那名叫李安的扈从,两人目光冷对,不断摩擦出激烈的火花来。
“莫非是江南处置使杨奇府上的东床娇客、江宁望江楼诗会的魁首孔晟?长恨歌的作者孔晟?”华服少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华服少年这句“江南处置使杨奇府上的东床娇客”让孔晟听了很不舒服,但念及对自己情深意重的杨雪若,有杨雪若在,这句话也勉强算得上属实——既然早晚都是杨家的女婿,东床娇客也就勉强承受了。
“长恨歌啊……这首诗歌倒是在下所作,这不假。”孔晟点头应下。他见这华服少年如此情态,就知道他肯定知晓自己的声名,也没有必要矫情否认。
华服少年握住暖袋的纤手一滞,细长的弯眉猛然一跳,望向孔晟的目光就多了一些异样的光亮。
不过他很快就将情绪的波动掩饰过去,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道:“原来是孔兄!在下李轩,从江北彭城而来,不想在此处遇上孔兄!”
“孔兄才学绝世,名动江南,在下虽然远在彭城、河南却也久仰孔兄大名,号称江南诗魁,今日一见,孔兄果然是神清气朗,名不虚传!”
李轩前倨后恭的这种客气话不可能让孔晟放在心上,他只是简单一笑,也顺口跟对方客气了两句:“公子过誉了,孔某一介白衣士子,何德何能敢当得江南诗魁的雅号?”
“呵呵,孔兄不必过谦,既然坊间口口相传、载誉江南,想必孔兄在文采上必有过人之处。方才诗作,就是例证。”李轩笑了笑:“在下乃是商客,从彭城贩运毛皮、木器而来,已经在这江南一地停留了一段时日,而这几日,我这耳中听到的到处都是关于孔兄诗、歌的传唱。”
“比如说那长恨歌吧,据说由那江宁名妓柳心如谱曲,已经是江南妓坊必不可少的保留曲目,连在下这种不喜音律的人,都忍不住去听了一回,果然缠绵悱恻哀婉千古堪称绝唱。由此,可见孔兄大才!”
商客?
孔晟闻言扫了自称李轩的华服少年一眼,知道他没有说实话,无论是姓名还是身份,恐怕都不当真。
他的眼光是何等的毒辣,此人疑似女扮男装,气度不俗,身上毫无一丝一毫的商贾气息,自认商人恐怕是一种掩饰行藏。
绝对不像是商人。不过,他究竟是什么人,有没有说实话,在孔晟看来也不重要,更不会放在心上。
等雪停了,大家就一拍两散,从此还是陌路人,又何必寻根究底呢?
“哦,李公子原来是从江北彭城来啊……”李轩的来处多少引起了孔晟一点兴趣:“听说安禄山的燕军已经侵占了大半个河南道,河南到处兵荒马乱的,不知彭城那边可还安定呀?”
其实孔晟熟知历史进程,彭城就是徐州,此刻的徐州应该还没有沦陷于敌手,虢王李巨正率军退守徐州和江淮,带领整个河南一线的唐军坚持扛燕。当然,在燕军声势浩大的进攻下,有更多的唐廷守将和地方官员变节投降。比如说张巡的死敌令狐潮。
张巡与令狐潮本来是隔壁县的县令,相互间熟悉得紧,只是后来,一人成了逆贼、叛乱后竟然能苟全性命归隐乡间不知所踪,而一人化身忠臣,却是壮烈殉国不得善终。造化弄人,一至于斯,让后人评议起来免不了要嗟叹良久。
李轩嘴角一挑,声音虽然还是淡淡的却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那安贼不过是跳梁小丑,根本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朝廷正在整军备战,郭子仪、李光弼分别两线进攻,而虢王殿下也在彭城号令河南各路义军,用不了多久,叛军就会被彻底剿灭,光复河南道。”
“怎么,难道孔兄以为那安贼还能成事不成?”李轩目光锋利凝望着孔晟,反问了一句。
“呵呵。安禄山不义之师祸乱中原,邪不胜正,必将覆灭,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燕军势大,如果河南一线义军仍然各自为战,不能集合各方力量形成有效防线,恐怕接下来的战况不容乐观。”孔晟算是跟李轩闲聊,也算是有感而发。
孔晟对于这段历史研究颇深,在他看来,如果当时的张巡能早日放弃雍丘与睢阳太守许远合兵一处,然后虢王李巨再引重兵占领宁陵而不是徐州,与睢阳形成呼应,张巡后来守睢阳就不至于这么艰苦,更不会城破失守。
如果是这样的话,平叛之战的进程、结果可能就要被改写,而历史也或许就换了一个模样。可惜,虢王李巨当时为了保存实力,退守城池宽厚、易守难攻、并拥有江淮退路的重镇徐州,几乎是坐视张巡军被叛军一点点消耗殆尽,导致了数千将士壮烈殉国的人间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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