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太客气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现在可不是寒喧的时候,孟保元人呢,快带本王去看看!”尽管已接到确切消息了,章钺还是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道。
“抬出来!总要让秦王殿下见上一见才会放心!”李起喝了一声,意有所指道。
封乾厚闻言上前一步,三角眼一眨一眨的凶光四射,冷笑道:“李大夫也是蜀中名臣,切不可故言乱语,明明是马车故障因而失事,与我王有何干系?”
李起鼻孔朝天,不予理睬。而伊审徵兄弟在旁,却无半句话说,赵崇溥哆嗦着嘴巴,眼见堂上皆是关西一众文武,无力地唉声叹息。
四名孟氏侍卫抬着步辇出来,缓缓放在了大堂上。后院门口处传来阵阵女人的嚎哭声,章钺脸色一肃,缓步上前掉开遮盖遗体的敛布,孟昶的尸体完好无损,倒是肚腹隆起老高,口中还在一直流水,额角处略有点淤紫的皮肤擦伤。
“孟保元呐!本王只是邀你往蓝田大营观兵而已,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闹出这等事来,倒教本王如何做人呐!”章钺抚着额头,一脸无辜地喟然长叹。
说起来,章钺是有点无辜,这事可是封乾厚策划的,李良辅赶到时已是午后未时,事情早已发生了,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不过另一方面说来,孟昶的宗族都在复州遇害了,再留着孟昶不是让他恨自己么,所以这也是迟早的事。
当天下午,章钺颁发均令:追赠孟昶为刑王、中书令,以李起、赵崇溥、伊审徵等蜀中降官治丧,许以割据藩王之礼厚葬,谥号:庄悼!
庄,武而不遂曰庄;死于原野曰庄。悼是平谥,有同情的意味,所以这谥号也算恰如其份。本来要等陵葬之后才赠赐谥号的,但章钺时间紧,索性一步到位,接下来只派人监督处理丧事。
另外还要派人去复州,将孟氏亲族遗体找到,并运来关中一起下葬,这样也算是给蜀中降官们一个交待,至少面子上要过去。而蜀中会不会因此大乱,答案是必然的,但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第0630章 不和久矣
腊月二十,入冬以来的一场小雪纷纷而下,关中大地上一片银妆素裹。又临近年关,地方官府衙署也快到休假的时候了,但秦王府一声令下,所辖区域各衙主官不得私自回家,只可召亲属到驻地团聚。
这个命令一下,地方官员有的是怨气连天,有的则争相表现,好等年终到关中谒见秦王,到时的元日大祭,郊祀加恩啊,怎么也该有点好处吧。若是一般的封王还得夹着尾巴做人,可这位秦王正按剑四顾呢,谁要是不去,前途还要不要啊。
至于秦王在元日郊祭会不会违制,谁还管这个。帝王有帝王的郊祀礼仪,没见地方官衙也要准备元日这天的祭祀么,只是规格礼仪低些。何况秦王如今只差那么临门一脚,已经是王上王了,似乎也没必要逾礼违制。
一大早,温元恺、李良弼已带着众官员在北门外列队等候,封乾厚、秦明善、边从翰等王府官员也率仪仗队,在蓟平文等三千轻骑的护卫下,乘马车浩浩荡荡出城。
章钺则带着柳光业等五百骑从在城东北廓门外,送昝居润、王著两人率使团回东京。现今时势如此,明眼人都知道,来年开春东京就要发生大事了。
作为当事人,章钺当然要协调好关西与东京朝庭的关系,便一再嘱咐昝居润,做好这方面的准备。朝中现在要说有什么阻力,也就是范质等人对相权的维护,还有点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而面对赵匡胤施加的军事压力,范质又不得不低头,他难道还能与赵匡胤苟和么,不可能了。可章钺要进一步革除他的相权,以武力革除天下积弊,这让范质进退维谷,更可怕的是,朝堂上众臣已经开始不听他的了,他没什么办法。
而在章钺看来,事情到这一步,仍没达到他的理想。现实就是这么无奈,能做的也有限,就是改改政体,改改军制,加强一下法制监察,最后还是儒生们在治国,但也就是这样,也比原本那个时空,赵大轻取天下而积弊不除要强得多。
已经可以预见,金祥殿里的那张宽大而奢华的御榻不久后就是自己的了,但章钺骑马而行,看着东门大街两侧履盖着积雪的房屋,只觉得满心的惆怅。
不觉快到前面十字大街,靠西门大街的街口处站着一群身着素服缟袂的男女,似是在迎候什么人。章钺定定神远望,却是伊审徵、伊审征兄弟二人,还有一老一少两名妇人站在几人之前。年长一点的约三四十岁,面有戚容。年轻的二十多岁,依稀眼熟。
几人都是降官,但在蜀中的身份地位及影响力都不低,章钺便率柳光业等五百骑缓缓停在沿街转角处,正要下马上前慰问,不料站在前面那年长点的妇人几步小跑出来,站在街心敛衽一福,红着眼睛大声道:“妾身李氏见过秦王殿下!敢问我儿孟玄钰、孟玄宝有何罪过?秦王竟下此毒手,斩尽杀绝,就不怕天理报应吗?”
这妇人怎么认识自己,章钺一阵愕然,看看自己身上的紫袍玉带礼服,紫色披领披袍,顿时心中恍然,转头向对面伊审徵招招手,待他上前便问道:“她是谁?”
“回秦王殿下!这是前蜀国李昭容,因褒王玄钰、遂王玄宝皆为其所出,今日方知在复州遇害,所以……”伊审徵有些忐忑,这事他也是昨日刚听高保融转达,虽知是安州节帅田景咸所为,但也怀疑可能与章钺有关系。
可事到如今,怀疑也没用,往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生存。虽然孟知祥的女儿崇华公主下嫁伯父伊延环,并生子伊审征,可伊家不能被拖下水。
章钺轻笑一声,冷笑着回道:“孤便是诛孟氏九族又如何?孤真的需要遮遮掩掩吗?是他孟昶自作聪明,竟欲将宗族送去东京,以为这样就能让东京朝庭打本王的脸?孤也不怕告诉你,消息已有人传到成都了,蜀中若乱,尔等就以为能安之若素吗?”
伊审徵大吃一惊,他现在正担心自己在成都的家人卷入其中,蜀中若真大乱,豪族哪能幸免,急忙朝身后招招手,示意另一名年轻妇人过来劝走李氏。
那年轻妇人缓步过来,低垂眉目朝章钺默默蹲身一礼,转身欲扶李氏退走,不料李氏并不领情,狠狠一把推去,竟将那年轻妇人推倒地,转而大骂道:“你这贱婢!若非你独宠后宫,迷得陛下荒嬉国事,如今哪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李氏骂着犹不解气,一手提着素裙下摆,抬脚就踩那年轻妇人的手,边骂边踢打过不停。
“她又是谁?”章钺一脸惊愕地看向伊审徵问道。
“前贵妃费氏!李昭容育有子嗣,身份地位却低于费贵妃,两宫不和久矣……”伊审徵一脸懵,他没想到孟昶遗留的两个女人竟当街打起来了,这个糗真是出大了。
费氏?那不就是韩芙蓉说过的花蕊夫人么,章钺见过她的画像,这时见费氏侧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抽泣,任李氏踢打也不动弹一下,身上孝服衣裙一大片赃污的脚印,顿时心下大为同情,大喝住手,可李氏踢打正起劲,竟不为所动。
章钺一挥手,柳光业会意,干脆地跳下马去,板着脸大步上前,十分粗暴地抓起李氏的头发倒拉着就走,而李氏挥舞着双手,口里兀自叫骂个不停。
伊审徵在旁张了张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章钺看得一脸便秘之色,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想也是,柳光业是军士,叫他去拉妇人他哪敢乱碰,貌似也只有拉头发。
章钺翻身下马上前几步,伸手探向花蕊夫人的腰带,可想想不妥,女人腰带都是细薄的丝织物不结实,一把拉断就麻烦了。只好伸臂抄向她脖颈扶她坐起,微叹道:“地面冰凉!别感风寒了!”
花蕊夫人一惊,转过头来,脸上泪痕衬托雪白肤色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却见章钺如此近距离看着自己,还伸手扶着后背,顿时脸面一片羞红,顺章钺轻扶之力站起,慌忙退开两步,盈盈一福道:“未归人……不!未亡人谢过秦王殿下!”
“夫人请节哀!”章钺默默看了她一眼,转头对伊审徵道:“伊院使安排一下,让她们分开住,别再惹出事来!”
伊审徵一怔,点了点头,看看花蕊夫人,又再看看章钺,想起高保融暗示过的事,面露若有所思之色,目光却渐渐亮了起来。
章钺大步转身跨上战马,沿街向北而行,见二三十名僧人端着做斋法器迎面而来,心中恍然,这是伊审徵率孟氏家属在此迎候城北莲池寺高僧上门。
第0631章 柴翁进京
天空阴沉沉的,积雪履盖的原野上朔风呼啸,一片寂廖。两条车辙延伸的官道上,洁白的雪层被泥污成了黄色,又被寒风吹冻,密集的马蹄踩踏上去,发出一片咯吱咯吱的杂响。
两千余人的车马队在官道上缓缓而行,一队开路的仪仗队骑从后,是一辆豪华的驷马大车。章钺坐在车内,翻看着途经高陵、三原诸县时,县令呈上的户数、财税等数额,连连叹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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