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与大多数祖国花朵一样,儿童时代就上过各种兴趣班,什么书法、绘画、英语、武术……前两项甚至还得过市里青少年大赛银奖。尽管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有些技能荒废了,但在需要时,依然能捡起来,并随着使用时间延长而越来越娴熟。
那一手蝇头小楷或许难入方家法眼,但能在一个月内把字写成这样,算很不错了。这本羊皮书算是张放最大的秘密,张放却不惮于暴露人前,除非是一个同样来自中国大陆的穿越者,否则谁也休想看懂这简体字。
四壁斑驳,油灯昏暗,夜风穿窗,光影斑驳……如果再多一个女子俏立于纱窗的剪影,就有几分聊斋的味道了。
韩氏兄弟已发出酣声,东厢两个女孩也早熟睡了吧,紧挨着的便是那老妪的房间,但愿她们能睡得着……阿离多半没问题,只是青琰嘛,呵呵……
张放刚想到这,耳边就听到一阵幽幽呜咽,时断时续,似妇人泣,如婴儿哭,在这夜深人静的荒野山村,令人毛骨悚然,几疑置身于聊斋鬼域。
张放一惊,生怕听错,侧耳倾听之下,声音越发清晰碜人,仿佛自附近传出。当了那么多年医生,作为一个见惯尸体,并与世界上最危险、最可怕的特殊人群打交道为职业的张放而言,“鬼”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并不足以吓倒他。
正当张放掷笔起身,准备出门一探究竟时,东厢房传来一声惊恐万状的尖叫——“啊!”
是青琰!
第二十七章 【活 人 祭】
(谢谢大盟、小胖,满满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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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琰一声尖叫,惊起了一屋子的人。
张放举着油灯,最先冲入东厢房。就见青琰缩在床角蒲席瑟缩发抖,看她衣着完好,发丝不乱的模样,显然压根没沾过枕头。只有阿离身着亵衣,青丝散乱,睡眼惺忪。幽暗光影下,一双洁白的玉臂与晶莹背肌,耀人双眼……
听到屋外脚步杂踏,张放立即抢上一步,取过放在床角的外衣,罩住阿离身体……很奇怪,张放并未出声,阿离也看不见,但却似能感觉到就是他一般,双颊飞霞,攥紧衣裙,垂首无语。
张放目光在那赭色的亵衣上一掠而过,略感奇怪,这内衣的布料及颜色,怎地与自己那件外袍一般无二?
韩氏兄弟与诸臾夫妇赶来时,张放已秉烛迅速将东厢房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除了撵跑一只耗子、几只蟑螂,别无发现。当他回到二女床榻前时,注意到阿离的脸色也都变了,变得与青琰一般恐惧。
韩重看到张放做了个无事的手势,不禁打了个哈欠,埋怨道:“青琰你怎么回事?一惊一咋的,惊扰主人,还让不让人睡了?”
韩骏心细,看到二女那害怕的模样可不像装出来的,不由大讶:“做噩梦了?可两个人同时做噩梦,倒也少见。”
青琰终于抬起头,脸色发白,瞳仁因害怕而收缩成针尖状,颤声道:“你们……你们没听到鬼泣声么?”
此时人声嘈杂,加之心情紧张,不要说懵然不觉的韩氏兄弟与诸臾夫妇,就连早有所觉的张放,也已忽略那时断时续的细微幽泣声。只有因眼睛失明,听力补偿性强化的阿离听到了,故此才有与青琰相同的恐惧。
原来是这个。张放弄清原委,这才宽心,伸手按住青琰瘦弱的肩膀,宽慰道:“我也听到了,或许是风穿洞穴,或许是妇人哀鸣,唯独不会是鬼泣……”
张放本想说这世上没有鬼,但忽然想起这不是二十一世纪。在汉代,甚至汉代以降的诸多朝代,上至帝王公卿,下至黎民百姓,无不信巫奉神。在如此大环境下,你突然冒出一句世上本无鬼,叫人怎么看你?
而且……貌似自己就是通过灵魂夺舍而存续的。那么,鬼——或且说“灵魂”这玩意是否存在,还真不好说……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那如丝如缕的幽泣声渐渐清晰,韩氏兄弟的脸色也变了。诸臾夫妇互相诧异地看了一眼,同时吁出一口气,神情松懈下来。
诸人脸上的表情,逃不过张放那一双善于观察的慧眼,诸臾夫妇神情有异,立即引起张放的注意。
眼见那少年贵公子目光炯炯投注过来,诸臾苦笑一下,习惯性搓搓手掌:“此事……唉!真不好说。这样吧,请客人随我前往一观便知。”
张放无可无不可,韩氏兄弟本就有保护张放的义务,无论张放去何处,刀山火海都得跟着。阿离虽看不到,却不愿离开张放与韩氏兄弟。青琰本不敢去,但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人,还有隔壁那老妪……老天,她可是因为一闭眼就想起那可怕模样,这才熬了大半宿无眠,要她独自留下,那不是要她的命么?
火焰在夜风中摇曳,明灭不定,照得远近行人面目青绿。诸臾持火把在前引路,张放与之并行,韩氏兄弟紧随其后,青琰则扶持着阿离,小心翼翼,亦步亦趋。不过看她的模样,与其说是扶持阿离,倒不如说是紧紧依偎……
随着众人行进,那幽幽泣声越来越清晰,已经隐隐可听出是人声……诸臾并未走多远,很快就在一户人家篱笆围墙外停下脚步。张放仔细打量,这宅子,有点眼熟啊……呃,这不是日间借宿时,所询问的那户人家么。
此时从篱笆墙外,已可清清楚楚看到,院落中一个妇人一边呦呦啼哭,一边将禾草苇杆撒到火堆上,火光熊熊,映得妇人一脸悲楚。妇人身侧不远,站着一名中年男子,正是日间拒绝张放一行借宿之人。男子神情忧郁,不时长吁短叹。
终于找到这“鬼哭”真相,青琰又羞又恼,愤愤然道:“这户人家好没道理,半夜哭嚎,扰人睡眠。”
诸臾轻叹摇头:“此事须怪柴成夫妇二人不得,谁让他们家宝儿今岁中‘血签’,要进献山君呢……”
这诸臾话里有话啊,张放询问其故,诸臾示意回去再说。
夤夜惊醒,众人一时也没了睡意,回到诸臾家中,围坐一起,听诸臾细细道出缘由。
说起来,还是今年大旱惹的祸。本地有一古老习俗,但凡遇有灾年、荒年、天灾、地龙翻身(地震)等等灾变,便须请巫祝祈天祭祀,时间长短不一,端视灾情轻重而定。这祈天奉神仪式,除了需奉祭牺牲,呈献谷粟之外,最最重要的一项仪式,就是以童男童女献祭,是为“活人祭”。
听到此处,韩氏兄弟面面相觑。青琰与阿离互相执手,彼此掌心沁汗。半晌,才听阿离幽幽道:“这些孩童,好生可怜。”
在张放想像中的众人义愤填膺的场面根本没出现,惊讶之余,也有所明悟。看来这个时候的人的思想还停留在相当蒙昧原始的程度,他们敬神信巫,祭天拜地,以活人为祭之事,纵觉不忍,却也不觉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大罪。旁人表现得那样理所当然,张放自然也不会跳起来怒斥其非,充当异类。
青琰似乎想起什么:“那‘血签’又是怎么回事?”
诸臾道:“哦,那是巫祝选择祭童的方式。以血涂鸡骨,置于火中,根据裂纹与卜辞所示,以择献祭童子。今岁,正好选中柴成家的宝儿,还有北岗邻村的一名女童。唉,这柴成也是命苦,大儿、二女相继饥病而死,仅存的这三儿,却被选中祭祀……”
听诸臾这么一说,张放等人终于明白日间求宿之时,那户人家为何如此冷漠了。仅存的骨血就要没了,任谁都不会有心情搭理外人。
那么,这“山君”究竟是什么?
令张放无语的是,对于这个被村民世世代代敬奉的神灵,诸臾也不甚了了,只知道那是深藏在北边黑雾岭深谷的神灵。据古老传言,山君主宰一方云雨,黎庶须小心侍奉,若有违逆,轻者大地震动,重者颗粒无收。
张放紧接着再问一句:“献祭之后,这些童子情形如何?”
诸臾摇头:“再无音讯。”
张放眉头一扬,语调有些冷:“难不成那些孩童的父母,也不去找寻自家骨肉么?”
诸臾将头摇成拨浪鼓:“黑雾岭深谷乃是禁地,以前曾有樵子误入,却从来只见进不见出……人道是触怒山君,形魂俱灭,从此再无人敢入其间。”
张放皱头紧锁,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献祭大典何时举行?
诸臾回答得倒是干脆:“就在明日。”
第二十八章 【再 遇】
(感谢大盟、小胖,在这艰难时刻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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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岭,算得上是此地一个异景。无论山下及方圆百里如何干旱,那山岭总是灰蒙蒙的,似乎总被乌云包裹,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看到这样奇妙的自然景观,张放总算明白了为何当地人会将此山与掌管云雨神灵联系起来。不过,对比周边被砍得稀稀拉拉的山头,再看看黑雾岭林木葱郁的情形,张放更愿意相信,这山岭的云雾,源于当地村民对神灵的敬畏,不敢妄动一草一木,百十年下来,所形成的良好环境所致。
张放一行天不亮就在诸臾夫妇的引领下,跋涉数十里,来到观祭地。令张放大感意外的是,这场祭祀规模还不小,非但附近十数个聚落都来了,甚至还有从三水、方渠、郁郅,甚至马岭来的善男信女,总数近千人。不过,穿绸着缎的没几人,显然绝大多数是庶民。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个有点像丁役的壮丁,手持叉棒,在几个佩刀的游徼(汉朝乡一级三老之一,掌徼循禁贼盗)及佐吏指挥下,据守在路口及高处,监督巡察。毕竟这种非官方的千人大型集会,历来为统治者所忌,采取一些防卫措施,又不至于太刺激民众,使用附近乡村的壮丁,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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