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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啸大汉 (寇十五郎)


  少倾,车外响起贴身执事之声:“禀主人,来人似有所不便,只送来此物,言道请主人一观自知。见与不见,由主人定夺。”
  车内传出王凤的浑厚之声:“送进来。”
  执事将手中之物呈上,过了一会,车里传出主人声音:“先不回府,到六郞府上。”
  驭手长鞭一挥,车辆驶向尚冠里。
  不消一刻,车辆来到一座府邸前——嗯,若落到张放眼里,必定眼熟无比,可不正是王家老六王立的宅子么。
  通报之后,王凤车驾直接从侧门入内,而那一队护送的贲士,则守在门外。这队贲士是刘骜特意下令护送大舅的护卫,主要是天子刚上位,王凤已隐隐为朝堂群臣之首,朝局复杂,不可不防。他们的职责是护送卫尉回府,王凤一刻不回府,他们就一刻不得返回宫。
  在王府前堂,王凤见到了老六王立,还有他的客人。
  石显。
  “阳平侯。”
  “大兄。”
  “石令君。”
  三人互相见礼,分主宾坐下。从坐位上,也可看出点东西。王凤坐上首,王立、石显坐左右侧。若是在石显权势最盛时,王氏兄弟会请他同坐上首,身为主人的王立则敬陪末座。
  石显一直谈笑自若,丝毫没理会座次之事。
  双方闲聊了一番朝堂格局,表达了对新任天子的忠诚之后,石显笑道:“今日显请君侯纡尊至六郎府上,实属无奈——若着人至贵府上投贴,恐怕连大门都挤不进去啊!”
  王凤连连拱手:“惭愧惭愧,石君言重了,若知是石君前来,凤必倒履相迎——石君只消让下人持一信物示之,凤立刻前来,就是明证。”
  石显揖谢:“蒙君侯不弃,慨然应约,石显感激不尽。现有一件小礼,赠与君侯,万勿嫌弃。”
  石显拿出来的,是一卷帛书。王氏兄弟虽然不知上面写着什么,但见石显一脸郑重的模样,神情也不禁严肃起来。
  王凤接过帛书,扯下绦带,展开,看完,卷起,放在案上,神色谈谈,似有所思。
  王立心里痒痒,但这点忍耐力还是有的,兄长不让他看,他就不会开口。
  石显从容自若饮案上的****,神情很是笃定。
  好一会,王凤才道:“石君想用这份东西换什么?中书令?应该可以,但领尚书事绝无可能。”
  石显的职务是中书令领尚书事,其中“领尚书事”最为紧要,没有这个衔头,这中书令不过是少府寺的千石内官,什么都不是。
  石显点点头:“石某知道,君侯管不了内府司职。某只求保住中书令之职,让天子有足够的时日,看到我石显的忠诚。”
  王凤沉吟道:“我只能约束自己,别人若是对石君不利,我怕是管不了。”
  石显站起,长揖到地:“只求君侯作壁上观,其他人嘛……呵呵,石某这十几年在朝堂也不是尊泥塑。”
  王凤哈哈笑道:“既如此,凤便在此祝石君心想事成了。”
  “谢君侯相助。”
  “彼此彼此。”
  待石显离去之后,王立才好奇问兄长:“大兄,这帛书里写着什么?居然能令大兄改变主意,把原定的踩石显变成保石显。”
  王凤慢慢拿起帛书,眼神闪动着莫名光芒:“是把柄,我们将来对手的把柄……石显此人果然厉害,难怪能把持朝政十余年。只可惜他不明白,或者说他不愿明白,万事皆有‘势’,挟势而来,沛莫能御,势尽而去,千乘难追——他的势,早已去了。”
  去势?!不知怎地,王立脑海里只想到这个与大兄本意风马牛不相及的词。
第二百五十六章 【欢迎回家,昭君】
  夕阳西下,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倾斜细长。宫门在一刻时前已经关闭,金色的夕阳照在大红宫门上,一颗颗硕大的铜泡钉闪闪发亮,令宫门更显鲜艳夺目。
  渐沉的落日,高大的宫墙,紧闭的宫门,肃穆的阙楼,衬着一个茕茕孑立的人影。此情此景,虽是盛夏,却给人一种晚秋的寥落萧索之感。
  在落日沉下的最后一刻,很突兀地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伴随着吱呀的车轱辘声。
  声音越来越近,不旋踵间,一辆轻车从长街拐角兀然出现,轻快驶来。
  轻车驶到那静静伫立的人儿面前,无声无息停下,车里传出一个带着几分磁性的沙哑声音:“抱歉,今日事挺多,一直无法抽身。而我又承诺必须亲自接你,故而拖到此时,请见谅。”
  那静立之人虽然戴着帷帽,但从那异于寻常女子的高挑身段可以猜出,必是王嫱无疑。
  王嫱纤腰微折,声若银铃:“君侯一诺千金,半载践约,小女子又岂敢不存抱柱之信?”
  张放现在也算读了不少古文,换作几年前,他还真不知王嫱所掉的书袋。所谓“抱柱信”,出自,其文曰:“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这是汉代士人阶层的男女间都知道的一则典故,甚为重信义的汉代人推崇。
  张放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也无须再说,只从车帘后伸出一只手。
  王嫱轻轻牵住那衣袖,踏蹬而上。
  渠良目不斜视,手臂一扯,驾马转身,长鞭一甩,轻车再朝来时路轻快驶去。
  车内窄仄,尽管王嫱尽量蜷缩身体,屈起双膝,但一双长腿仍不免随着车身的摇晃而不时碰触到少年富平侯。
  张放安然端坐,目光迥迥,扫了一眼王嫱那小小的包袱:“就这么点行李?”
  摘下帷帽的王嫱一直垂首没敢对视,闻言下巴向内勾了勾:“一应用品,全分给暴室的姊妹了,除了几件洗换衣裳,别无长物。”
  张放点点头:“甚好,你不需要带什么,侯府里有你所需的一切事物。”
  王嫱咬着嘴唇,犹豫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能不能让轻车慢些行驶?”
  嗯?这个要求……
  张放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为何?”
  “我有些话想问……嗯,想说。”
  “回到侯府一样可以问啊。”
  “不一样。”王嫱勇敢抬起头,正视那双明亮异常的眼睛,“一旦进了侯府,我就是个侍婢,只有听从君侯吩咐的份,再无开口询问的资格。那样的话,有很多疑问,就只能永远埋在心里,得不到答案。”
  张放哑然失笑:“原来你担心这个,其实就算进了侯府,也可以问的……也罢,渠良,放慢车速!”
  “遵命 。”驾绳一松,车速渐缓。
  张放好整以暇做了个请的手势:“有何疑问,现在可以说了,你可以知道的,我一定会告诉你。”
  王嫱表示理解,毕竟有些涉及宫闱之事,她确实不应该听。没说之前仿佛有万千问题,但真要问时,一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千言万语才汇总为一句:“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王嫱。”
  这个回答等于没回答。
  王嫱脸蛋微红,咬着薄薄的红唇,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张放不忍见她窘态,干脆告诉她前因后果:“好吧,我明白你想知道什么,我从头说起……首先我要告诉你,我们在沧池初遇时,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事后也没打听。如果不是因为和亲之事,或许,永远不会再见……”
  王嫱听得呆了,吃吃道:“那……那你怎会想到要找我?”
  “我说了,因为你叫王嫱。”张放早就知道,一旦面对面,就必须给伊人一个合理解释,所以早想好一个合乎这个时代的完美籍口,“我少年时曾连续做过一个内容完全相同的梦——我多次掉进一个深潭里,无法呼吸,无法呼救,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只是一个劲往下沉……这时有一只手突然伸出拉住我,把我向上拽扯。从水里往上望去,只看到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女……当我终于破水而出,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时,茫然四顾,周遭一片白水茫茫,沓无芳踪。只有空中传来一个飘忽渺然的声音——记住,我、叫、王、嫱!”
  张放说完之后,车厢里安静了很久,除了马蹄声回响,一片沉寂。
  王嫱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完全懵了。作为这个时代的人,她是真的相信这种灵异之事。其实不光是她,就算是大汉最博学之人,比如刘向,恐怕也会是信的多。这无关学识,只关乎观念。
  张放敢于这样鬼扯,就因为他看准了这一点。
  “当我看到你的姓名出现在和亲名册上,我就知道,这是上天在昭示我,一定要阻止你出塞——你的归宿不在千里之外的阴山之下,而在一片光明之中。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王嫱傻傻摇头:“没有了……哦,还有,什么叫光明之中?”
  张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掀开窗帘望着外面,笑道:“到了,下车吧。”
  轻车从富平侯府侧门进入,直驶入庭院。立刻有仆从上前放下踏板。
  张放先下车,然后立在车旁,很绅士地伸出手臂,让王嫱搭住下车。
  王嫱四下张望,但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四周景物也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一点橙光映入王嫱双瞳,然后又一点、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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