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王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韩孺子却不害怕他,也不回头,仍然盯着宝剑,“我以为咱们应该是一伙的。”
“所以你把我留在宫内当你的侍从?”东海王咬牙切齿。
“这是你的主意。”
“我的主意?”
“你说过,等你当皇帝之后就要把我杀死,或者留在身边。我不想杀死你,所以把你留下。”
东海王第三次发愣,他的确说过类似的话,没想到韩孺子记在心里,反过来用在他身上,“别臭美了,你以为自己是真皇帝吗?你的话根本没人听,我留下是因为太后想利用我要挟崔家。”
东海王声音中满是恨意,相比韩孺子,他更痛恨在背后操纵一切的皇太后。
“所以咱们应该是一伙的。”
“嘿,你们王家无权无势,所以想拿我们崔家当靠山吧,我才不上当……除非你肯将皇位让给我。”
“我本来就没想当这个皇帝,随时都可以让给你。”
“不对,是‘还’给我。”
“好,还给你。”
外面有脚步走动声,东海王立刻退回原处,等到外面恢复安静之后,韩孺子说:“你跟崔家有联系吗?”
“没有,他们看得很紧,景耀这个老混蛋,他把我骗进皇宫,现在却成了我的看守。但这只是暂时情况,母亲和舅舅肯定会找到办法给我送信。”
“你……见过杨奉吗?”韩孺子问。
“中常侍杨奉?见过一次,从我面前跑过去,居然没有请安……你不会对他抱有什么期望吧?我在宫里听说过一些消息,就是他跟大臣谈判,将你扶上皇位、送入火坑,他现在可是太后的心腹宠臣,以后杀你的人肯定也是他,真的,他长着一副弑君的面孔,我若是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除掉。”
韩孺子猜不透杨奉的底细,可是那个太监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了,如果只能选一个人成为“同伙”,他宁愿是杨奉。
东海王对皇帝的最后一点敬畏消失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计划,“你把皇位还给我,这叫禅让,从前有过这种事,到时候就说你身染恶疾,无法执行帝王之责,这很简单,难的是怎么能扳倒太后……真是奇怪,有件事我一直没弄明白,舅舅为什么同意将南军大司马的印绶交给上官家的人呢?那可是京城的一半军队啊。而且做出如此之大的让步之后,居然没让我当上皇帝,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他的声音太大了些,房门打开,景耀那张面团似的白脸探了进来,“太祖在看着呢。”老太监的身姿与神情毕恭毕敬,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房门慢慢关上,东海王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景耀也是奸臣,师傅说得没错,太监都是奸臣。”
韩孺子不知道谁是奸臣、谁是忠臣,只知道自己危在旦夕,如果没有奇迹发生的话,他永远也见不到母亲了。
他扭头又看了一眼东海王,心里很清楚,就凭他们两个刚过十三岁的少年,除了互诉苦恼,在皇宫里寸步难行,别的事情什么也做不成。
东海王则要自信得多,突然从后面爬过来,他太兴奋了,差点将韩孺子撞倒,“我有办法对付太后了!而且非常快,明天就能实现!”
第六章 衣带诏
当皇帝很轻松,韩孺子什么都不做,也不影响朝廷的运转和天下的稳定,当皇帝也很烦琐,一举一动都能直接影响少则数人多则几万人,登基是难得的大事,影响尤其显著,成千上万的人在为此奔波忙碌,礼部是其中最重要的执行者。
礼部尚书将亲自向皇帝讲解登基时的礼仪制度,东海王的冒险计划就要用在此人身上。
“大臣向来支持皇帝,反对内宫干政,礼部尚书叫什么来着……元九鼎,明天你偷偷给他下一道御旨,让他号召满朝文臣救驾。”
韩孺子笑着摇摇头,“不行吧,大臣们上次包围太后寝宫和太庙,好像也没起多大作用。”
“那不一样,上次大臣们是自发行动,没有御旨,就没人牵头,所以好几百人只敢动嘴,不敢动手,有了你的旨意,反对太后的行动就名正言顺了。”
“怎么……弄御旨?直接跟礼部尚书说话吗?”韩孺子有点心动。
“当然不行,你旁边肯定有人监视,得下密诏。”
“密诏?”
“对,就是那种……我在书上看到过,叫衣带诏,你把旨意写在腰带上,悄悄交给元九鼎,他一下子就会明白。”
“以前有皇帝这么做过?”韩孺子十分惊讶,对这个主意的兴趣更多了一些。
“你只学写字,不读书吗?”
“母亲给我讲过很多故事。”
东海王忍住笑,嗤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低声说:“这是前朝的故事,史书上记着呢,本朝的第一个衣带诏,就由你来写了。”
“写什么?”
“我不用什么都教你吧,就写你被软禁,要求大臣们废除太后,立刻救你出宫。”
“要废除太后?”
“嘘,小点声,皇宫里全是太后的耳目。”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东海王回到自己的蒲团上,嘶嘶地说:“今晚你写好衣带诏,明天交给元九鼎,顶多三天,大臣们就能成事,然后你将皇位禅让给我,你若敢反悔,我就让崔家把你杀掉。还有,得写在皇帝专用的衣物上才能得取信任,纸张可不行。”
韩孺子还有许多疑惑,可是门开了,景耀走进来,跪在门口,膝盖下面什么也没垫,也不吱声,看样子要陪两人到底。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韩孺子和东海王再没机会交流,只能偶尔交换一下眼神,东海王越来越坚定,韩孺子的信心却越来越少,可他太想离开皇宫回到母亲身边了,为此什么风险都愿意承担。
想写衣带诏并不容易,除了斋戒期间,韩孺子身边从来不少人,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有人睡在同一间屋里的椅榻上,有时是太监,有时是宫女,稍有声响就会醒来。
直到次日凌晨起床,韩孺子也没找到机会在衣带上写字。
斋戒第十一天,韩孺子的每日生活多了一道程序,起床之后要去给皇太后请安。
侍者左吉亲自来接皇帝,在标准的跪拜之后,年轻的太监开始显露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别的太监与宫女总是尽量避免与皇帝交流,连一个眼神都不行,左吉却是面带微笑,像一位亲切的叔叔或是大哥哥,语气里也带着长者的随和与教训意味。
“百善孝为先,身为皇帝要为天下百姓做出表率,陛下愿为母亲尽孝吗?”
“愿意。”韩孺子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被隔绝在宫外的亲生母亲。
“陛下的母亲是哪一位?”
韩孺子没有回答。
左吉等了一会,微笑道:“陛下的母亲乃是当今皇太后,复姓上官,陛下可以称她为‘母后’,或者‘太后’。”
“我的母亲是……太后。”韩孺子实在没办法说出“母后”两个字。
左吉没有强求,继续道:“太后是陛下唯一的母亲,除了神灵与列祖列宗,普天之下只有太后能够接受陛下的跪拜,不是因为太后的地位更高,而是因为陛下要向天下彰显孝道。”
“嗯。”韩孺子应道。
“太后以外的任何人,无论年纪多大、资格多老,都是陛下的臣民,绝不能与陛下平起平坐,就连上官皇太妃、东海王也不例外。”
“嗯。”
“陛下还有别的母亲吗?”
韩孺子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低声说:“我只有一个母亲,乃是当今皇太后。”心里想着的仍是宫外的亲生母亲。
左吉满意了,“孝要由衷而发,表里不一骗得了外人,骗不过自己,骗不过冥冥众神。”
韩孺子以为自己终于能见到皇太后本人,结果他只是在卧房门外磕了一个头,按照左吉的指示说了一句“孩儿给太后请安”,屋里走出一名宫女,客气地说了几句,请安仪式就此结束。
将皇帝送回住处的路上,左吉解释道:“这些天来太后忧劳过度,身体不适,陛下马上就要正式登基,太后不想在这个时候影响陛下的心情。”
无论左吉说什么,韩孺子只是嗯嗯以对,他没什么可说的,也不想撒谎。
太后的住处叫做慈顺宫,皇帝本应住在泰安宫,不过鉴于新帝尚未大婚,因此被安置在离慈顺宫不远的一座小院里,韩孺子对此倒不挑剔,只是觉得有些孤独,甚至怀念起东海王来。
东海王就住在隔壁,但两人都不能随意走动,只有在正式场合才能见面。
今天上午的正式场合是礼部官员演礼。
礼部尚书元九鼎是名六十多岁的老者,身材伟岸,稍有些肥胖,因此更显庄重,他带来两名副手和十名太学博士,分别讲解并演示登基仪式的不同阶段。
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大楚已有两名皇帝登基,韩孺子将是第三位,礼部官员在这方面的经验非常丰富,尽可能减轻新帝的负担,韩孺子所要做的事情基本上就是穿上沉重的朝服,从太庙出发,经过两座宫殿,最后端坐在龙椅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只过一遍,韩孺子就记住了,礼部的官员们却不放心,要求今后几天里每天上午都来演示一遍,力求准确无误,甚至连迈出多少步都计算好了,据说这些细节全都意义深刻,预示着皇帝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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