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之前十几年喝过的酒加在一起都没有今天多。
酒过三巡,柴韵被家仆叫去给祖母磕头拜寿,他前脚刚走,小院里的气氛急转直下,刚才的热闹就像是一场梦境,做梦的人一醒,梦也就跟着破灭:谄媚者收起僵硬的笑容,稍事休息,侏儒和仆人狼吞虎咽地偷吃酒肉,客人们或茫然呆坐,或小声交谈,谁也不愿意在主人缺席的时候浪费有趣的话题。
失去柴韵的陪伴,韩孺子一下子露出原形,他是废帝,是“孤家寡人”,没人过来跟他说话,甚至没有目光愿意看过来。
只有张养浩是个例外,倦侯是他请来的,不能表现得太冷淡。
“倦侯喝得尽兴吗?”张养浩站在桌前,低声问道。
韩孺子喝得晕晕乎乎,以为自己在用很小的声音说话,其实整间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到,“只是喝酒聊天吗?什么时候玩骰子?”
张养浩会心一笑,“等天黑,不过今天不玩骰子,柴小侯有新花样,输赢更大,包倦侯满意。”
柴韵还没有继承爵位,大家已经开始叫他“小侯”。
韩孺子也笑了,杜穿云向他保证过,怎么赌都不怕,于是探身在张养浩肩上重重拍了两下,“有你三成。”
声音还是太大了一些,张养浩脸一红,急忙道:“不不,这回我一点不要,输赢都是倦侯的。”
张养浩转身要走,韩孺子一把抓住,“先给我透个口风。”
张养浩苦笑道:“我真不知道,总之柴小侯很会玩,绝不会让倦侯失望。”
韩孺子放开张养浩,扭头看向站在身边的杜穿云,杜穿云正盯着桌上的残酒,在江湖上,他算是有名号的人物,到哪都能得到热情接待,站在一边看别人尽情吃喝的经历可不多。
“还等什么?”韩孺子说。
杜穿云一笑,再不客气,拿起酒壶往嘴里倒,也不用筷子,伸手抓起炖肉大嚼,然后对矜持的张有才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爱当太监,早晚我会重返江湖。”
张有才轻哼一声。他是皇宫里出来的人,就算肚子饿得咕咕叫、口水多得几乎要流出来,他也得保持镇定。绝不能给主人丢脸。
张养浩开了一个头,一名少年勋贵走过来。向倦侯拱手道:“倦侯还记得我吗?”
“你是中山王的外孙……”韩孺子回忆柴韵的介绍,怎么也想不起名字。
“我叫文遣,家父现任涿郡太守。”
“哦,文公子,来喝一杯?”
文遣摇摇头,凑近一些低声道:“我押倦侯大胜。”
“押我什么?”韩孺子没听懂。
文遣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瞥了一眼正在大吃大喝的杜穿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倦侯能找来这样的壮士,赌什么都不怕。”
“当然。”韩孺子还是没听明白,再想问的时候,文遣已经转身走了。
韩孺子酒醒了一半,悄悄观察,这才发现有些客人时不时向主桌偷瞄,感兴趣的目标好像不是废帝,而是那个一手酒壶一手肥肉的杜穿云。
“扶我更衣。”韩孺子说,张有才立刻上前一步。搀着主人起身,然后伸脚踢了一下,杜穿云才反应过来。放下酒肉,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扶住倦侯的另一边。
院子不大,茅厕离正厅也不远,倦侯离开之后,里面似乎更热闹了一些。
“撒尿就撒尿呗,说什么‘更衣’啊,我还想呢,咱们也没带多余的衣裳啊。”杜穿云向张有才抱怨。
张有才不理他。韩孺子走出茅厕,脚底还有些虚浮。头脑却清醒不少,“杜穿云。你要小心,他们肯定查出你的底细了。”
“那又怎样?反正我知道,京城最厉害的几位骰子高手都没来这里,对这些公子哥儿,以一敌百我也能赢。”
韩孺子摇摇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怎么能将酒吐出来?”
杜穿云二话不说,一拳击在倦侯肚子上,随后让开,韩孺子不由自主弯腰呕吐,张有才轻拍主人的后背,“我还没来得及提醒……”
韩孺子直起身,从张有才手里接过巾帕,擦擦嘴,笑道:“好多了。”然后对杜穿云说:“他们今天想赌的肯定不是骰子,等他们提出玩法的时候,你给我一点暗示,有把握赢,就……戳我一下,没把握,就连戳两下。”
“行,反正咱们必须得赢,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可就丢人了。”
三人向宴会厅走去,张有才说:“杜穿云,你手劲儿大,可得轻点,这是咱们的主人,不是敌人。”
“是你的主人,我和爷爷留在府里只是还杨奉的人情,顺便弄点银子花花。”杜穿云绝不承认自己低人一等。
柴韵已经回来了,正在厅里转圈,看到倦侯,脸色由阴转晴,大笑着迎上来,“我还以为倦侯偷跑了呢。”
“还没尽兴,怎么会跑?”韩孺子笑道,发现厅内的气氛没有恢复最初的热闹,每个人都若有期待地看着柴韵。
外面刚是黄昏,柴韵看了一眼,正色道:“寡酒难饮,吃吃喝喝没什么意思,倦侯想玩点游戏吗?”
“正是为此而来。”
“这个游戏需要一点胆量。”
“韩某不才,胆量比酒量稍多一些。”
柴韵大笑,突然冷下脸,“那我就不客套了,倦侯知道崔腾这个人吧?”
韩孺子点点头。
“算起来,崔腾还是倦侯的舅子,可我听说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好。”
“我听说柴小侯与崔腾乃是好友。”
柴韵重重地一哼,像孩子似地跺了一下脚,“姓崔的王八蛋,我跟他不是朋友,是仇人,今晚就要去找他报仇,倦侯敢去吗?”
“不是赌钱吗?”韩孺子一愣。
“有钱,打伤一名武师,五百两,打死,两千两,谁若是能活捉崔腾,我给他一万两。”说着说着,柴韵的目光转向了杜穿云,“你的剑术跟赌术一样好吗?”
杜穿云的眼睛亮了。
第九十八章 反目成仇
骰子、美酒、武功,如果只能在这三者当中选一样,杜穿云会难为死,如果只是按喜欢程度排个顺序,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武功,用武功来打架、赚钱,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为了让这一刻完美无缺,他转身从桌上端起一杯不知属于的酒,一饮而尽。
“杀一个两千两,有上限吗?”
柴韵笑着摇头。
“活捉崔腾一万两,杀死呢?”
柴韵收起笑容,“只准活捉,不准杀死。”
杜穿云皱起眉头,正要说什么,发现张有才不停地用脚尖踢自己,突然想起来,这不是江湖好汉的聚会,他不能自己做主,得听倦侯安排,于是退后一步,在倦侯身臂上轻戳了一下,“我的剑只听倦侯的安排。”
柴韵大笑,“忠诚之剑才是天下最利的剑,倦侯,我真羡慕你。”
韩孺子微笑道:“剑是利剑,但不可轻易出鞘。”
柴韵的笑容消失得比风还快,“怎么,倦侯不想玩吗?”
“想玩,只怕玩不起。”
场面有些尴尬,柴韵冷冷地看着倦侯,挥挥手,客人、奴仆纷纷退出,杜穿云和张有才得到倦侯的示意之后才离开。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柴韵说:“放眼整座京城,没几个人敢主动邀请你上门。”
“柴小侯有胆量。”
“多少人想跟我玩儿,我都看不上,你却不知珍惜。”
韩孺子哭笑不得,对方好像比他还要年幼。于是正色道:“我来了,这就是珍惜,可我有些事情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柴韵歪头瞪眼。更像孩子了。
“我听说你与崔腾交情不浅,怎么会反目成仇?”
“你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柴韵觉得倦侯的反应很奇怪。
“实话实说。我跟崔家也有一些过节,所以……”
柴韵在倦侯肩上重重拍了一下,笑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找你的啊。我听说了,你当皇帝的时候,崔家总想把你废掉,让东海王登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笑死我了。”
柴韵喜怒无常。转眼间对倦侯又像亲兄弟一样自然随意了,“至于我和崔腾,没错,我们曾经是朋友,挺投脾气,玩得也不错,可这个家伙太不仗义,居然抢我的女人!”
柴韵狠狠一跺脚,白润的脸上泛起一层赤红,眼中满是戾气。好像怀着天大的冤屈。
“崔腾调戏柴小侯的妻妾了?”韩孺子着实吃了一惊。
柴韵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倦侯,“就算是亲生兄弟也别想见到我的爱妻宠妾,崔腾更不行。”
“柴小侯的女人是……”
柴韵大笑数声。“倦侯真是……没有经验,我说‘我的女人’当然是指别人家的女人,不是我自吹自摆,凭着我这副皮囊,再加上一点小小的名声、才气,天下的女人随便我挑,别说是小家碧玉,就是大家闺秀、将相之女,我也照样能得手。比如崔家的几个女儿……”
“嗯?”韩孺子不自觉地露出怒容。
柴韵这时倒不强横,忙笑道:“该死。我忘了倦侯夫人也是崔家人,倦侯别多心。崔家看得严,我对崔家的女儿只有耳闻,无缘亲见,我是说若非看在崔腾的面子……算了,我换个说法吧,比如某位将军的女儿,定亲之后的一个月就被我哄到手,她上月成亲,现在还写信给我,约我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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