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军阵严明的大阵便是曹操的正,那十余员沙场猛将率领的虎豹骑兵,则是曹操的正。
如今敌军已然大军压境,身在洛阳城下的曹操再无险可依,如果这一场败了,他便要直接撤入洛阳城了。
这场战争的胜负,事实上在此时对曹操而言并不是很重要。
昨天见过马越之后,他想的很清楚了,庞大的帝国将来由谁统治,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为什么马越在征服了那么多的州域之后那些人纷纷以凉国人自居?因为他们过的更好,比在汉旗之下过的更好。
更大的疆域,更富足的生活,更盛大的兵威,还有更像人的统治者。
如果自己赢了,戎马半生的凉王得到谥号,这当然是个好事,大汉正统被自己保住,并有可能中兴。
如果自己输了,末路皇朝将不复存在,但天下却过上更好的生活。
都是好结果。
都是……好结果啊!
但他必须打这一场,他是汉臣,汉室不负他。
曹孟德,阉宦遗丑,天下人不曾善待他,他可负这天下任何人,但他……不能负这天下啊!
难道人也有廉价的吗?
“擂鼓,待战!”
旌旗挥舞而起,雷鸣般的战鼓与军乐奏响,鼓声敲的又快又急,就像凉国军队向前踏出的步伐。
马越在军中战车上扶栏而立,手指向前,身后纵马的杨阿若沉默地策马而出,立与阵前抽出那柄先帝赐下的中兴之剑,向前挥出。
没人发出一点声音,数万人的脚步齐齐前踏。
“轰轰!”
三面合围,缓缓压上……这就像高祖围霸王亥下打的那一场十面埋伏。
这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数十万人在洛阳城外围是十万人马……五个打十个,如果都足够优秀,可能会赢;一百个打一千个,可能会赢,可十万个打四十万,能赢吗?
整个战场都被凉国人站满了,曹营的将士甚至无法将那些用于埋伏、用于隐蔽、用于奇兵的战术使出来。
哪儿都是敌人,还能向哪儿埋伏?
连草木都被踏断,还能去往哪里?
曹操苦笑,不断策马于阵中大喝,令部下稳住阵脚。
洛阳城墙之上,皇帝领百官向西眺望,脸都白了,几个硕果仅存的先帝老臣望着扯地连天的凉国军阵,望着苍天闭上双眼。
事实上在这些人心里对马越的印象,还停留在尽三十年前,黄巾之乱时马越持戟侍立于先帝身后,那般威武凶恶好似天神一般的身躯……只是当时,那么低的官秩与出身,谁会主要到他?
再后来,轮不到他们不主意了,谁都想离这个家伙远一点,那时候人们都说,果然就不该让出身低下的人手掌大权,他完全就不懂宫廷的规矩!
所以他被排挤出去了,回到凉州的一片蛮荒,与黄沙大漠为伴。
今天,他们想起来了吗?
他们后悔了吗?
马岱策马而出,在两军阵前炫耀一般地打马而过,一手倒提长枪一手挑衅般地指着曹营兵将,歪着脑袋吹响口哨。
右阵两万步卒似劈水而开,一万强弩手蹶张开弦,向前奔跑。
马岱的脸上带着快意的笑容,待此战得胜,如果可以,他要禀明凉王,拆了这座狗日的洛阳城!
很多时候人们以为有自己的威望与名声照拂,儿孙便不会在其他地方受到什么伤害。
事实上人们从未想过,有些时候就因长辈的威望,才会使孩子在远离家乡的地方笃定要继承先辈的荣光,绝不低头。
然后受到比普通人更多的伤害。
马岱不喜欢洛阳带给他的感觉,即便这座城曾让他成长。
但也让他体会到孤儿般的感受,空荡荡的辅国将军府,那么多的春夏秋冬,孤儿的感受比建安十六年来的早了些。
在这条称王称霸的路上,马氏付出何其多?
就像马越以为的那样,就像马宗曾说马越的那样。
一个马氏,孤零零地站在洛阳城对抗着天下。
一个马氏,孤零零地站在洛阳大营门前承受着冷箭。
一个马氏,孤零零地冲向潼关大营承受着刀剑加身。
可是现在,一个马氏,身后站着数以万计的马氏拉动着弓弩……你们,看见了吗?
在这座城里,马岱的弟弟曾葬身殒命,这一矢,为马休而放。
马岱右手指天,随后在马上猛地挥出。
带着千千万万张强弩崩弦之音,弩矢……遮天蔽日!
二十八年前,韩约离开了这座城池,不满大汉对凉州的不上心,从此纵马西去,发誓若孤身一人绝不再回到这座载满大汉辉煌的城池。
那一年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繁华的城郭,打马走过潼关不再回头。
从此世间再无韩约,只有西羌反贼韩遂。
他曾爱极了这个帝国,可造化弄人,让他后半生造反三十年为倒汉事业增砖添瓦。
怎知一语成谶,现在他回来了,带着千军万马。
“进兵,一部攻城,一部进攻曹军右翼,去吧我的小伙子们,大汉覆灭在今朝!”
羌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哨声,慑人心魄的怪叫声中,那些穿着铁甲的羌氐纵马狂奔,卷起的扬尘令人心震慑。
马越有许多年不曾仔细看过这座城池了,他有多么思念这座城池?
他曾在玄武道上直面书生,忍受剑刃加身。
也曾宿醉在梁府阁楼,看一夜檐牙高啄。
甚至他曾在饮酒后背着古琴走过洛阳的长街,立在城头弹动琴弦彻夜未眠。
这座城有他太多的回忆,他睡过皇宫也曾在黄门寺狱难眠。
当他抬眼望向城头,那些看不清的面目里,他想要搜寻小皇帝的身影……可他太久没有见过小皇帝了,根本都记不得他的模样。
“进攻,进攻,进攻。”马越的手在车辕上拍了三下,手指越过曹操的层峦叠阵,指着洛阳城的西门大声喝到:“攻过去!”
到这时候,怎么打,用谁打,都已经只是下面那些将领要考虑的问题,需要凉王殿下考虑的事情其实只有两点。
打不打,朝哪儿打!
马越决定了,打,朝着洛阳的城门打!
投石炮轰击而出的火油瓦罐拽着火焰自头顶呼啸而出,朝着曹操的军阵砸了过去。
第六卷目送归鸿第一百二十一章乘风破浪
孙坚疯了,从看到淮阴城上的尸体起,他便疯了。
凉国人夺了他江东的基业,他不生气,他真的不生气。那只是胜败罢了,凉国人能够夺走,他也能夺回来。
可凉国人夺走了他长子的头颅,他还能夺得回来吗!
当他洒出数不尽的江东斥候,环顾周围时,才发现自淮水至长江,这一块土地已经成为了无生息的死地。
这里甚至连死人都没有!
两万匹战马踏遍了每一寸田地,烧毁每一个民房,驱赶着每一个百姓,杀死了林间所有的禽兽,带走每一头牲畜。
炎炎夏日里,就连树林的树都化作焦炭。
而在百里之外,曾经作为孙坚最坚固屏障的长江,如今行驶的尽是以凉国大纛作为船帆的巨型战船,淮水之间封锁港口的满是载满强弩手的走轲。
所有的桥梁,都被尽数摧毁。
而在他们来时的路上,董仲颖收到长子董钝奔马而去的消息,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认可了马擎坚壁清野的战术,以益州部与山越人封锁了整个口袋。最强大的凉王覆甲则布置在各个要道,更以哨骑侵入其间,远远地监视着这支孤军。
兵书战法中往往教人不要断绝敌人的生机,就像围三缺一,也像半渡而击,讲究的是打生不打死。
萌生死志心知无法求生的敌人往往是最可怕的,从根本上瓦解敌人的战斗意志落实到战阵之上,便是让敌人看见我方的强大,却给他们留下一条退路。
失去斗志的敌人就会逃跑,从而削弱敌军的力量,最终击溃他们。
但对于孙坚,无论马擎还是董卓,都不愿给这个男人一点机会,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难度最大,最凶狠的战斗策略。
真正意义上断绝他们的全部生路,坚定地要从肉体上消灭敌人。
这有悖于战斗的本质,却又正合战争的艺术。
战斗的本质,要求将领从精神上消灭敌人,从肉体上消灭敌人只能带给他们的家人更深的恨意。
但孙坚不同,尤其在孙权已被软禁,孙策死无葬身之地的情况下,江东猛虎孙坚就是江东人继续战斗下去的意义。
只有从肉体上摧毁这个人,才能真正从精神上击败江东。
所以……就把他们逼到绝路上去吧。
孙坚的眼中映出火焰的倒影,他埋葬了孙策的衣冠冢,那身战甲被他埋在淮水之畔。
他不争霸天下了,他不救江东了,他不管别人了……年迈的江东猛虎抽出了腰间战刀,数以万计的江东儿郎盈满怒火的吼声震天。
战刀挥向北方。
江东死士像一条滚滚洪流冲向淮水,泅渡,埋伏,凿船,杀人。
青凉武卒很勇猛,但他们还要命。这些江东人被小霸王的尸身刺激地什么都不要了,甚至他们的主帅在面对大势已去的战局时,不再向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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