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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水煮江山)



突然,那被庄丁扶着的张恺摇了几摇,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直直的溅入脚下青草地,宛若开了一朵喇叭花。

“杀人啦……”

庄丁大声叫着,声音又尖又长,人群开始嗡嗡作蚁响,本已缓退的庄丁们又壮着胆子,围拢上来。

“闭嘴!”

刘浓放声怒喝,把张恺一瞅,这头猪虽是喷血,但神智还在,没死!还有些惧怕的躲着自己的眼睛。而那领头的庄丁,一看便像是个搅屎棍,得先把这些庄丁给镇住,免得他趁势乱搅。现在自己只有三人,来福再能打,对上这二十来人,也只有吃亏的份。

再踏一步,逼得几个拿木棍的庄丁往后一退,大声道:“一个破落商户儿,连寒门庶族都算不上,竟敢欺凌士族。如此以下犯上,我就是将他打死当场,又能怎地?你们若是不服,大可把他抬回去,找个主事的人出来,咱们石头城府君门口见。”

说着,他再逼一步,环目喝道:“倒要看看,这天下是谁的!”

众庄丁只是张恺的佃佣,哪里知道刘浓此时还没有注籍。在这魏晋时期,九品中正制等级森严,门阀世家主掌朝柄,最忌的便是尊严受到挑战。自古以来商户便居于下等,到了西晋,传世已久的商户大多转为寒门庶族,四处购书借书抄书,以诗书传家,希翼能挤入士族行列。而这张恺只是刚刚发家,家不成族,家无诗书。

若刘浓真是士族身份,正合他言,打死又若何!

那张恺本是欺他们孤儿寡母,在这江左定是注不了籍,又经人怂恿起了贪图刘氏貌美之心。若能纳北地士族寡霜为妾,既得人又得名。此时,听得刘浓振腔之言,心中也有些犯虚。未明他们虚实之前,也不敢妄动。一时间,他心中惴惴,浑身又是伤痛锥心,哇的又喷了一口血,眼皮一翻,彻底的晕了过去。

“主家……”

那庄丁的头头一声惊呼,正要鼓弄。刘浓哪里会让他再行拔弄,喝道:“来福,他若再言,给我打死!”

“好勒!”

来福窜到旁边,将一株小柳垂地而拔,咯咯咯一阵乱响之后,那粗如儿臂的柳树竟让他连根拔起,挥着茂密的枝叶,扫向那些庄丁。

“嘶……”

众庄丁惊诧,这得多大的力气,才能拔根而起啊。天生神力,也不过如此,纷纷往后便跳。而那领头的庄丁,更是被来福一树扫倒在地,乱抽一阵,打得他哇哇乱叫。来福不傻,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重点照顾的便是他。

“够了,滚!”

刘浓喝制了来福,整了整头上的青冠,转身便入院中,王訚与来福紧紧尾随,留下一地的狼迹。

那庄丁的头头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的撇着三人的背影,吩咐手下将张恺抬回。临走之时,又朝着院内大喝:“我们制你不得,自有人能制你。走,咱们回去禀报二郎,让二郎找府君做主……”

“哎哟!”

话音未落,他嘴上猛地一痛,伸手掩嘴,缕缕血迹透指缝而出。摊开手掌一瞧,五颗黄牙正在其中。

而此时,在那爬满爬山虎的墙下,一个青袍人负剑悠悠而行。

闹成这般动静,院中已是围满了人,尽是那南楼山阳县庶族的子弟和随从,西楼则无人出来观望。而刘氏岂能卧得住,心中又惊又怕,斜斜的靠在东楼的红木柱前,眼中渗出了泪水。见得刘浓前来,便搂在了怀中,娇弱的身子不停的颤抖。

轻轻的唤着:“虎头,虎头……”

正是,落水凤凰不如鸡,龙游浅滩遭虾戏。

刘浓扶着刘氏进了屋,笑道:“娘亲不用担心,儿子心中自有分寸!”

便将自己与卫玠相会一事粗粗的说了,刘氏听得卫玠愿意出面帮扶,心中亦是大安。这卫玠不仅是个美男子,还是享誉士林的大名士,有他出头,这日子应该是快熬到头了。可思及那庄丁临走之言,她还是皱了眉,暗怪自己只是一个小婢儿出身,帮不了儿子什么,他才八岁,就得四处奔波。坐在床边,看着小小的人儿,默默的又要垂泪。

她这身子的病本就是忧虑所至,惊悲之下惹到病因,靠着床便是一阵咳嗽。刘浓急道:“娘亲休要忧心,且安心将养,一切自有孩儿在。”说着将她缓扶上床,捏了被角,又道:“娘亲先歇会,我去请医生。”

待他出了屋,屋外王訚和来福都在等候,两个人的面色都有些冷凛。来福心里藏不住事,正要出言。刘浓示意不可,领着二人进了东楼的偏屋。

刘浓走到席前坐下,微阖着眼细细沉吟。来福被王訚携着,也端端的坐在他的对面。正午的阳光从门口扫进一半,落在三人的身上,有细细的飞屑乱舞。刘浓伸手拔弄了一下那些飞屑,却惹得它们缠上了他的手背,晶莹如玉。

王訚见他神色疲乏,便去烧了水,取了茶来。刘浓接过茶碗,尽抿一口,浓烈的茶香驱走了身心的困倦。他沉声说道:“来福,你把卫世叔所赠钱财拿去兑换成五株钱,去请医生来。另外,若是得空,顺路再往东市跑一躺,买两个婢儿来,娘亲还没有小婢侍奉,很多事都不方便。”

来福应道:“是!”

刘浓再看着王訚,说道:“王訚兄……”

王訚顿首道:“小郎君,王訚该改名为刘訚了,也请小郎君休要再称我为兄,直呼其名则可,不然让人听了,反说小郎君不知礼数!”

“也罢!”

刘浓微微点头,经得这一事,他也知道自己身边真的还缺人手,而这王訚见事不躲,反而挺身而出,处事也颇见镇静,是个好帮手。便沉声说道:“至今日起,你便是我刘氏的人了,改姓则不用,都是父母所生,以后也好依本姓谋个前程。”

王訚伏首不起,道:“请小郎君赐姓!”

刘浓知他心意,这是个心思剔透的人物,若是不允,他反倒不踏实,便允了。王訚心喜,抬首道:“小郎君,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那个庄丁带着人,一心想要闹事。小郎君朗朗不惧,可咱们还需当心暗箭伤人才是。”

“嗯!”

经他提醒,刘浓凝眉细思,那领头的庄丁带着人藏在林中,是等事情闹起来才出现的,而这显然不是事先约定。此时再细想当时那庄丁的作为,压根就不管主家张恺的死活,只顾一心闹腾。这事,的确不对。

他是为什么呢?

刘訚道:“若不是为名,便是为利。他走时曾提到二郎,那应该便是那张恺的弟弟,此等富户定有许多财物,若这富户一死……”

刘浓点头道:“汝之所言极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人丧心病狂,也确是难料。事不宜迟,王,刘訚,你随我去一躺石头城。”

说着,他长身而起,出门而去。

心中对刘訚极是赞赏,能于毫厘之间,便分析出这等结果,果真是个人物。来福勇猛,但心不够细,自己以后要一心事书,不可过多分心。而兴家族、建庄园诸般杂事过多,只有来福断然不成,这刘訚倒是个掌事之人。况且,自己还有些别的事,不好出面,到时再行思量,若是忠心得过,便可委以重任。

刘訚跟在刘浓的身后,几翻欲言又止。刘浓回首之时见了,便笑道:“你若有言,旦且说来!”

刘訚道:“小郎君为何不先去卫公子府上?若得卫公子相助,此事不过一言而已。”

刘浓道:“世叔身体不佳,又与我长谈一夜,想来正在卧榻休息,岂能再为此等小事而烦他亲自奔波。我今日所言,并非虚妄,倒要看看,这天下做主的是谁。不过是些阴谋小伎,难登大雅之堂,你带上世叔赐我的名刺,和我且去石头城,会一会那位朱府君。”

说这话之时,他正好站在阳光极盛的楼梯口,泼水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虽是长夜往返,略显倦色,但眼中却隐吐精光。头戴青丝小冠,身穿着月白葛袍,白袜踩着木屐,斜斜的倚着抚拦,遇事静而不乱,风姿卓而不妖。观得刘訚眼中晶亮,真是个如玉初绽烟色的小郎君。

主仆三人各行其事,下了楼,来福向小郎君告辞之后便匆匆而去。刘浓却又上了西楼,刘訚则在楼下静候。

唉!

刘浓一声暗叹,西楼委实古怪,本不想再与西楼有何瓜葛,但以娘亲安危为重,他却不得不来。他想求西楼帮忙照看着娘亲,免得在他们走后,那些庄丁前来惊吓到她。自家娘亲是个小兔儿,恐稍受惊吓又会病得更重。

“嘿,你又来干嘛?”

他满腹心事的爬着楼梯,连楼梯上站了个人都不知道。嫣醉俏俏的趴在楼梯口的扶拦上,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嘴角则弯得像轮勾月。

“我,我要拜见杨小娘子……”

刘浓昂着头,被她一瞪,心里咯凳一跳,有些躲闪的看着她的绣花船鞋低喃。他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有些怕这个小丫头。谁让这个俏生生的小婢儿,根本就不在乎身份礼节,也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呢。

果然,嫣醉嫣然一笑,两只素手叉着腰,站在楼梯口,挡住了他的去路,嘴里则嬉嬉笑道:“这才过了多久,你就把自己的话给忘记了。是谁,方才急着要走呢?又是谁,恨不得根本就不认识我们呢?啧啧,这倒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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