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浓看着满满的一杯酒,稍稍一愣,随后捉起酒杯于唇下慢饮,漫不经心的观舞,却发现此时的乌衣子们一个个面红耳赤,敞胸露腹者有之,直目瞪着舞姬者有之,更有甚者已然开始手舞足蹈,便连王允之也好不到那儿去,正在解胸口衣襟。
心中一震,莫非司马睿与王敦有同样的嗜好,喜欢劝青俊士子饮酒,而后坐观士子们醉后的诸般丑态,从而来判断孰忧孰劣?!
捉着酒杯慢慢转动眼光,只见在边角隐秘处,两根庭柱之间拉着一道帷幔布墙,而此刻正有一颗脑袋一伸一缩,细细观察着士子们的一举一动。
帷幔透影,那人每看一会,便提起毫笔于案上一阵急描。
暗窥作画……荒谬!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这时,身侧突然传来殷浩的朗朗歌声,一回头,只见殷浩正冲着自己眨眼睛,而他自己却捉着酒杯离案而出,徐步度至舞姬群中,朗声续唱:“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闻得歌声,王允之神情一震,当即回过神来,提起酒杯,朝着司马睿一揖:“尊长,允之不才,愿献舞于明堂,不知尊长可允!”尊长二字落得极慢。
司马睿眼锋陡闪即逝,随后哈哈笑道:“然也,尊长,然也,七郎但且献来。”
“谢过,陛下!”陛下二字落得极重。
王允之持着酒杯,长长一揖,接唱道:“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唱着唱首,将酒杯往舞姬怀中一抛,拉着殷浩的手,两人竟绕着舞姬群跳起了鸲鹆舞。
便在此时,宫人轻步行来,对正打拍子的司马睿悄声耳语:“陛下,尚画否?”
“画,定可传世也!”
司马睿索性将错就错,放声长笑不绝。
刘浓默然一笑,将杯中酒抿尽……
第两百零一章奇志也雄
丝竹歌舞,一场闹剧。
巍峨宫殿俨然变作绵云青山,君臣奏对成了赋雅行乐。
看着眼前这一幕,刘浓心中感概莫名:司马睿已老,或许眼底寒光犹存,亦或雄心仍在,但帝王棱角早已被各大世家磨平削尽。君非君、臣非臣,残喘偏安的帝国便若风雨中的纸糊屋舍,一旦雷霆过烈,便会无声碎裂。
端着青铜酒盏慢品深思,美郎君的坐姿越来越直,眼神愈发坚定。
一个时辰后,宾主尽欢,司马睿在老宫人的携扶下,醉态熏熏的离去,一干乌衣子弟面若潮红、神彩奕奕,但走路却踉踉跄跄,更有甚者把行朝玉笏往腰间一插充作腰饰。
来时,战战兢兢,去时,狂放不羁。
刘浓仍旧落在了队尾,站在台阶下,斜斜望向危耸的宫殿,只见翘角飞檐衔着如轮红日,日光胜火,整个宫殿都仿似在熊熊燃烧,而司马睿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正装,正依在白玉栏上,俯目看来。
四目一对,刘浓深深一揖,转身跟上队伍,匆匆离去。
绕廊道,走庭墙,前面的乌衣子们勾肩搭背,醉态酣然。出了城东门,十八名新晋士子能够端端正正站着的,仅有三人。
刘浓、桓温、殷浩。
王允之歪歪斜斜的走过来,胡乱一揖,醉笑:“今日,今日饮酒甚多,若是现下便去拜见太子,恐失礼仪,莫若明日再往。”
殷浩笑道:“你我虽份属太子属官,然,拜见东宫不过为尽礼数而已……”说着,看了看刘浓,又道:“莫若如此,今日我与瞻箦先往,他日……深猷再往。”
“便,便如此!”
一阵风突然吹来,袭得王允之险些未能站住脚,强忍住阵阵晕眩之意,朝着殷浩与刘浓一揖,疾疾的向巷子口奔去。
看着一群衣冠零乱的乌衣子弟,桓温裂了裂嘴角,不屑的笑了笑,而后大步走向刘浓,揖道:“瞻箦,桓温亦欲前往太子府上,既是同行便是同道,莫若我等同往?”
“同路,并非同道。”
刘浓懒得理他,捧着玉笏,阔步而行。
“哈哈……”
身后传来殷浩的笑声:“同居于日下,汝之影,为何与人不同,似蛇而绕也!”
太子府,位于台城之东,与建康内宫仅一墙之隔。
刘浓与殷浩并肩缓步而行,刘浓见殷浩面色有异,便塞了一枚酸梅给他,殷浩将酸梅含在口中,阵阵酸意在舌间一刺一荡,瞬间便将那汩汩上窜的酒意压住。
殷浩笑道:“未想,小小青梅竟有如此功效。”
刘浓道:“若是渊源不思醉意赛仙,理当备些物什解酒。”
殷浩眉梢一拔,偏头看向刘浓,脸颊一皱,笑道:“初闻君名,以为君乃高逸隐士,再见君面,以为君乃谦玉君子,而今又觉不同……”一顿,捧笏揖道:“举世皆醉,我求一醒。”
“妙哉!”刘浓大赞。
殷浩朝着落在二人身后的桓温挑了挑眉,正色道:“当然,非与他同!嘿嘿,龙亢桓七星,真非真,假非假,自嬉而不知也!”
桓温显然听见了,但却仿若未闻,面色依旧平淡,不紧不慢跟着二人。
刘浓笑道:“道不同尔,何需在意身侧乃何!”
“妙哉!”
当下,两人边行边聊,间或讨论些经吏理义,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东华二门。尚未出门,便听得阵阵‘锵锵’铁甲斯磨声,随后便见一队甲士快步经过门口,为首之人身量不高,浑身上下都笼在铁甲中,脸上也覆着面甲,仅余眼孔与唇缝。
顶盔红缨飞扬,身披大红氅,全身甲,腰间银色剑鞘极其华丽,剑锷嵌着三粒翡翠,按着剑的手指却纤细如葱玉。
“瞻箦,且避。”
殷浩赶紧拉着刘浓避在一旁,刘浓心中极奇,忍不住的侧目打量,嘴里则情不自禁地喃道:“女……女……”
殷浩急道:“莫看,莫要胡言。”
“嗯……”刘浓一愣。
“顿!”
已然迟了,一只带着甲套的手掌高举,两排甲士随即整齐划一的顿足,紧接着,那人慢慢放下右手,按着银剑,一步步走来,甲裙上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耀眼光辉。
戴着面甲看不出神态,面甲下的那双眼晴却让人如坠冰窖。
“锵、锵、锵……”
“怦、怦、怦……”
行得极慢,每一步都仿佛踩着人的心跳。
渐行渐近,于一丈外站定,缓缓拔出腰间寒剑,指着刘浓:“汝,乃何人?”
“华亭刘浓!”
“华亭……刘浓……”
说话之间,那人抬着剑,寸寸而前,直直将剑尖抵在了刘浓颔下,离喉一寸。
刘浓微仰着头,颔下冰冷浸骨,但他却未曾退却半分,眼光犹在与那人对视,心中竟莫名生起一个念头:这是个女子,眼中没有杀意……
殷浩大惊,呼道:“荀……娘……非也,左校尉,我等并非有意……”
“簌!”
声音嘎然而止,因为剑尖已抵下在了他的颔下。继尔,那剑尖往上微微一挑,殷浩跟着抬头。那人问道:“汝,又乃何人。”
“陈郡,殷浩。”
相持片刻,剑尖缓缓撤回,“锵”的一声,归鞘。
那人按剑而回,走到队首一扬手,两排甲士当即随其而走,匆匆而来,疾疾而去,无一人出声,更无人回头张望。
“呼……”
殷浩看着甲士队伍消失在巷子口,长长喘出一口气,涩然一笑:“走吧,瞻箦。”
刘浓半眯着眼睛,问道:“此乃何人?”
殷浩边走边道:“尚能有何人?三年前,其父镇守襄阳,部将叛乱围城,眼见城破在即,其父欲命人突围求援。其人年方十三,率十余勇士,夜袭而走。辗转数百里,施奇谋,调援军,率军而回……”
“原来是她……”刘浓微微一笑。
殷浩笑道:“若非是她,谁家女儿可着甲!”
“然也!”
奇女子,不爱粉妆偏束刀,古往今来,有几个女子能以此垂史留名?而她,便是其中之一。刘浓深以为然的点头,两人转过巷子口,太子府便近在眼前。
阳光懒懒的洒在朱门口,四名带刀甲士背靠着廊住打盹,刘浓与殷浩走近都未发觉。
“咳!”
殷浩干咳一声,一名甲士猛地睁开眼睛,把两人一辩,面上神色顿时一喜,按着剑便匆匆入内。“咦!”刘浓与殷浩面面相窥,他们尚未通名传禀!
盏茶后,门内传来朗朗笑声。
“嘎吱吱……”
朱红大门中开,司马绍着一身太子正装徐步而来。
“臣,殷浩,见过太子殿下!”
“臣,刘浓,见过太子殿下!”
“臣,桓温……”
刘浓三人同时对着大门施行,司马绍跨门而出,待看见仅有三人前来,面上微笑瞬间一滞,而后笑容更盛,疾走几步下了台阶,虚虚一扶,笑道:“三位郎君,快快请起。”说着,看着殷浩和桓温,笑道:“这位郎君想必便是殷渊源,直若惠风和煦,风彩殊胜。桓氏七星,雄哉,壮哉!”又转首对刘浓点了点头,微笑道:“刘郎君,可还识得殷道谶?”
此时的司马绍笑容满面,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而殷道谶果然便是司马绍。刘浓不动声色的深深一揖,淡然笑道:“始今方知。”
相似小说推荐
-
超级军霸 (大肚果果) 起点VIP2016-11-13 军事战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国仇家恨,焉能不报,手握神器九重天功德塔,且看岳维华来到1900...
-
回梦奇缘 (沉情一叶) 起点VIP2016年11月15日 两宋元明风无相,梦无痕?惊觉梦中事,竹缘奇梦回!一位少年采药时遇怪风,被卷入竹林伏羲残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