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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水煮江山)



刘浓道:“玉若不存,便为瓦砾。君子之相,应为君子互待。若遇小人,君子当有雷霆!”

葛洪缓缓闭目,眼皮急速跳动了两下,开眼之时精光隐吐,随后离席而起,袍角带起一阵风,扯得火舌随风而歪。

“道不同,不相为谋!汝且……好自为之!”声音冷冷的响在廊外。

刘浓默坐,半眯着眼。

稍徐。

来福前来回道:“小郎君,葛侯要走。”

“知道了。”

刘浓欲提笔,墨璃赶紧铺上左伯纸,绿萝小心翼翼的将芥香换过,兰奴捧着梅花墨跪在案侧,眨着淡蓝眼海,轻声问道:“刘郎君,练字?”

刘浓道:“嗯,练字!”

绿萝故意欢快地笑道:“兰奴,你要叫小郎君,刘郎君那是外人叫的……”

便在这时,来福疾疾的踏至室外,沉声道:“小郎君,葛夫人来了。”

刘浓剑眉一扬,撩袍出室,而此时鲍潜光正好迈入院中。

“鲍夫人!”

“不必见外,不必惊奇,你与葛稚川之事,与我鲍潜光不相干。我所前来,只为一言!”鲍潜光未进室,款款行至廊下,与刘浓并肩,桃着柳眉看了看墨璃等人。

刘浓心中怦然一跳,朝着墨璃等人略作示意,待众婢与来福退却,揖手道:“尊长,但讲无妨!”

“改口改得真快,果真伪君子乎?”鲍潜光嫣然笑着,待见刘浓面呈涩然,便慢慢的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莫论别人如何看你,鲍潜光只知在荟蔚心中,你是华亭美鹤,你是佳人玉壁。敢问美郎君,荟蔚有心系乔木,汝心中可有荟蔚?”

果然如此……

鲍潜光果然是为那束大紫而来……

而此时,在刘浓的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幕,那便是在武林水葛氏山院遇敌时,顾荟蔚颤颤危危的挪出巨石,面色煞白若纸,而手中却拽着一块石头。

荟兮蔚兮,南山朝隮……

这是个倔强的小女郎,如她的名字,亦如她所言,总是那般隐晦:‘刘郎君,锦信尚需再来……’

鲍潜光见刘浓皱眉思索、良久不语,心中却由然一乐,缓缓走向月光深处,语声慢漫:“汝且好生思之,也无需再言,只是切莫做那负心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月下长歌

冷月千里,夜风绕林。

葛洪坐在牛车中闭眼假寐,帘外传来轻微的沙沙声,随即车身轻晃,帘张,携风扑入一阵凉香。鲍潜光挑帘而入,笑盈盈的坐在身侧。

葛洪闭眼问道:“可有言语?”

鲍潜光笑道:“你欲与其绝交,何需再问言语?”

葛洪沉声道:“此子,委实令人痛煞!玉兮玉兮,其奈何哉?”言罢,眼开半扇,紧皱着眉,微仰着头,面呈怅然。

鲍潜光斜桃着柳眉看了夫君一眼,格格笑道:“痛在汝,非在彼,汝之道非彼之所求,汝之君子非彼,彼之君子也非汝。”说着,素手轻扣车壁。

辕上车夫听见扣壁声,当即挥鞭驱牛,车轱辘辗过落叶伴着秋风驶向深深夜色。

“仙嗡……”

琴声,悠悠盘旋似絮,缭乱于风中。似苇一叶,若风一缕,别着眉月,绕着心弦,经而不散。继尔,琴音骤然一声长裂,若玉碎、纷纷。

长河若流,冷月扑怀。

月下有桥,桥下有溪,溪畔有林,林前有美郎君,美郎君心怀有月,绿绮琴横摆于膝,双手辗转拔弄,长声歌曰:“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兮,河水清且涟漪。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伐擅》!

牛车顿止于柳道,辕上的车夫忘却挥鞭,扭头回顾。

车中的葛洪罔然若有思,鲍潜光挑着边帘回望月下郎君,但见得林影重重,月衫绰绰,美郎君坐在月下、溪畔、林前,放声慨歌。

清风卷冠带,剑眉簇作寒。

一曲《伐檀》时尔婉转,倏尔慷慨。渐尔又归深山。

曲渐止,音渐消。

鲍潜光嫣然笑道:“甚好,极好!今方始知,华亭美鹤竟有如此雄志、如许歌喉。”说着。微微侧着堕马髻,眨着眼帘,轻声道:“如此郎君,当为华亭美鹤也,如此高音。当为鹤唳于冥也。汝非知,我非明,岂可轻度而戏之?!”

言罢,再度伸指轻扣车壁。

牛车迎着星月流走,曲音幽幽归伏于林。

桥下溪水潺潺,美郎君弹了一下袍摆,抱琴而起,遥望柳道深处,目光若星堕湖海、时明时灭。稍徐,将琴横陈于背后。双臂反抱绿绮两端,徐徐迈步。

木屐踏桥,清风扫袍,水中倒映美轮绝奂。

一身花萝裙的绿萝斜倚于桥头竹林,见得小郎君归来,赶紧迈着碎步迎上前,秀长的眉轻轻颤抖,声音低柔:“小郎君,把琴给婢子吧……”

“嗯……无妨。”

刘浓看着林畔的来福、唐利潇、墨璃、兰奴,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担忧。而自己虽然得遇这不尽人意的一事。但经得这纵情的一曲,心中却顺畅无比,有所失、必有所得,得失之间哪能事事皆顾。洒然一笑,挥着宽袖,迈着大步,直入院内。

钟繇《宣示表》、陆机《平复帖》各呈于案上左右。刘浓安坐于案后,目光投于案上书帖,心中则平静若渊。墨璃用一根绣花针。将青铜雁鱼灯拔得更亮了一些,绿萝接过兰奴手中的梅花墨,缓缓转动着如雪皓腕,研墨。

满室生香。

少倾,刘浓将《宣示表》与《平复帖》合上,叠在一起,反扣于案。提起双龙衔尾笔架中的狼毫,在梅花墨上微微一荡,而后疾疾转腕书下二字:刘浓。

歪着头,打量。

字迹虽然苍劲有锋,但不具魂骨,确实丑。皱着眉头稍稍一思,嘴角浮起笑容,丑就丑吧,再丑亦是刘浓所书。终日临钟繇、学陆机、习卫夫人也未有所成,反而越习越迷茫,不如就这样坚持笔锋,大巧不工,大道青天,野百合也有春天嘛……

字丑,刘浓不丑。

裂嘴无声而笑。

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摒除一切外物,洋洋洒洒挥毫直下,月袖翻浪、速度快极,看得三个美婢面面相窥,神色极是不解,均在心中奇怪:小郎君今夜写字好快呀……

月浮于窗,窗透人影。

一炷香后。

刘浓将笔一投,看也不看案上字迹一眼,懒懒的伸了个腰,摇着袖子踏入内室。

三个美婢愣了半晌,没回过神。

绿萝看着纸上那弯弯曲曲的蚯蚓,睫毛颤抖不休,轻声问道:“兰奴,小郎君写得好么?”她不识字,兰奴识字。

兰奴歪着脑袋看字,应道:“若论字迹,今日不如以往,但若论笔意,嗯……恣意风发……”

墨璃急道:“到底是好呢,尚是不好?”

兰奴道:“好。”

“哦……”

墨璃与绿萝齐声而应,随后互相对视,面色各异。绿萝心想:‘唉,兰奴识字,好厉害。’墨璃心想:‘唉,不识字,好可怜……’

冷月无声静流,刘浓一夜睡得极憨。

次日,一声鹅叫,天破晓。

墨璃在廊上赶鹅,这鹅恁地讨厌,天尚未亮便叫个不停,小郎君尚未睡醒呢。奈何这鹅身姿敏捷,时尔奔东、倏东窜西,她追了半天也未能将它赶出去。

这时,将将睡醒的大白猫加入战场,顿时,满院都是鹅飞猫跳。绿萝与兰奴见状大惊,兰奴从地上捡了根竹枝,绿萝转身入室,出来时手里多了条绫带……

“喵!!”

“嘎嘎……”

“唉呀,堵住它……”

刘浓未着冠,松拢着衣衫,斜倚着门,微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墨璃,怎地了?”

来福按着重剑,穿过莹莹点点的廊灯踏入院中,瞅了一眼乱局,心中霎时火起,身形一个疾闪,堵着飞跃的白鹅,蒲扇般的大手一扇,“嘎”的一声,白鹅扑扇着翅膀软倒。摞倒了白鹅,来福身形不停。大步流星的追向大白猫。

“喵!!!”

大白猫见来福来势汹汹,慌不择路之下扭头便窜,谁知却撞上了一堵月色墙,那堵墙伸出一支手。恰好捏住它的脖子。

白晰如玉的手猛地一抖,大白猫软了。

“小郎君醒了……”

“小郎君!”

三婢与来福齐惊,到底是将小郎君吵醒了。

刘浓微笑着将装死的猫递给墨璃,绿萝见小郎君衣衫松松,羞红了脸。赶紧上前替小郎君悄悄整理着衫带。稍事整理后,刘浓未有立即束冠,命来福奉上阔剑,于院中练剑。

夜尚未尽,月袍寒剑往来如风。

待得练剑毕,刘浓抹了一把汗,抬目墙头红日,朗朗一笑。踏入室中,将昨夜所书的字一卷,乘牛车直走城南。

“呀!”

谢真石凝目着刘浓的字。初时的戏谑尽去,越来越凝重,继尔情不自禁的发出惊呼,美目在刘浓身上一阵流转,俏笑道:“贺喜刘郎君,君已破桎梏也。”

桎梏,确如桎梏繁枷,美郎君洒然一笑,揖手不语。

离谢氏庄院至纪瞻府,纪瞻精神略略见好。但满目俱是悲伤。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事无从以劝,刘浓只得尽礼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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