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顿,眼光徐徐漫过场内、雅室百子,朗声再道:“会稽学馆,八月逢八,开馆。考核,仿明经而行射策!”
“射策?”
“竟是射策!”
“莫非,莫非王公真欲复〈国子〉、〈太学〉尔……”
“然也……”
一时间,台下,哄然而哗。
往年皆是由谢裒等出上、中、下三类题,再经由老儒依据考生家世背景临时择题,或作文章,或行书帖,亦或择论而辩。如此一来,儒师面对自家与别家子弟,待遇便有所不同!切莫小觊这择题,世家子弟习书总有偏颇擅长,儒师只需在择题时稍加变动,往往便差以毫厘、失之千里。
而射策乃汉时拔擢任令之策,在行核之前,将所有考题书之以策,再存策于箭囊中。考核时,学子逐一上前领取箭囊,依其题而答之。此举颇为公允,到得西晋时,此项制度尚有余行。当然,亦并非一视同仁,国子、太学之题便是两类,概而言之,国子之题较易,太学之题较难。而今看来,雅室中的高门子弟,是以国子生待之;至于台下这些中等世家,则以太学生而言之。
褚裒瞅了瞅那些面色大变的世家子弟,附耳笑道:“瞻箦,如此亦好!至少,你我与在列诸君皆一致尔!”
“然也!”
刘浓淡淡点头,微微而笑,牛车既踏出华亭而至会稽,莫论何种考核,皆势在必得!不然,岂非有负终年苦读、饱修诗书!
“肃静!”
谢裒沉声作喝,眉间微微一皱,神情颇是不耐,待得四野归静,冷声道:“便是如此!若再有异意者,请出尔!”
言罢,挥袖而退。
当下,十余老儒捧简而出,拆掉简线,将一枚枚竹简置于囊中,原来这些并非竹书,而是考题。
稍后,侍者将上百名郎君分别引至四所大院,其间摆着苇席、矮案、笔墨纸研。
待得众郎君落座后,则依适才所发序号,徐徐上前领取箭囊。
第九十一章北鱼为鲲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
一飞振翅,吞天拔云,何人敢惊!
阶上,三名老儒列坐于案后,案上则置放着累累囊牍。院中,三十来名郎君分落四方,尽皆将眼光聚向箭囊。
这些郎君皆是各家精英子弟,自小饱读诗书,等得便是这一刻。虽说前来学馆并非真为求学而至,但若能折众英于眼前,弹冠成就佳名美誉,岂会不愿?
有人前往择策,迫不及待的拆开一看,欣然而喜。亦有人拆后满脸晦气,苦笑连连……
刘浓漫眼扫过,但见有人赋诗、有人行文,各作不同,显然考核内容仍随主流,并未有甚刁钻离奇之处,心下稍稍一松,若能轻松些,何乐而不为呢。
这时,褚裒侧身向刘浓默笑示意,随即按膝而起,徐徐行至阶上,朝着三位老儒团团一个揖手,而后随意取得一策,并未即刻拆解,反再次向三儒揖手,捺步回返,待落座后,方才拆阅。
“嗯,此子不错!”
“然也。”
正中老儒缓抚花斑长须笑赞,边侧二儒含笑附议,此时犹能秉持心性,不徐不急、沉稳有序,甚是难得!
有中年儒者踏入院中,不着痕迹的将四下一掠,稍稍在刘浓身上微顿,随后转目而走,缓步踏至阶上,朝着正中老儒附耳私语几句。
“这……”
老儒意态犹豫,继尔,儒者再笑言两语。
“罢!”
老儒离席而去,中年儒者接替其位,双手按膝,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侍者唱号持续。
桓温疾疾上前,眼角绕着案上箭囊不屑地一扫,漫不经心的略略侧眼,与左侧儒者稍稍作对,而后嘴角一裂,迈至左侧最边缘处取得一策,大步踏回。
左侧儒者缓缓一笑,略显紧张的神情豁然一松。
来了!
刘浓徐纳一口气,于胸中浑然一荡,慢慢起身,沿着中间青石路直往,目光温和似旭,步伐不紧不慢。
行至阶下,挽礼鼻下作揖手;踏上阶,身子微微一倾,便欲执箭囊。
“且慢!”
正中儒者一声轻喝,抬眼凝视刘浓,半晌,眉眼渐渐聚笑,对左右笑道:“这位郎君姿仪绝美如斯,几同日月生辉,莫非叔宝复生乎!不知是哪家子弟?二位,可有识得!”
“然也!”
“果真美郎君!平生亦未见矣……”
刘浓原本微阖着首,两侧之人也心不在此,是以皆未看清。此时经得他这提醒,注目相投,一看之下,神情微怔,随后便忍不住的赞声不绝。
左侧之人乃是余姚虞喜,眼光朝桓温方向掠过,见桓温身侧之位空缺,心中稍稍一转,踏出案后,负手笑道:“人言叔宝水清玉润,漫车过建康,围堵成墙。今日得见汝之风仪,方知水之清兮,朗而照人;玉之润兮,浑而生烟,应为何矣!敢问,何家美郎君耶!”
其言甚朗,遥遥而漫。
闻言,阶下之人纷纷抬目注视,便是那些正在作题之人亦将笔暂搁,看向刘浓。此时红日初临上方斜角,漫漫投下一片,拂着青冠、月袍徐徐一荡,恍若莹玉轻烟。
阶上人独立,孑然影孤斜。
“何人?”
“真是好风仪……”
四下私声顿起,院中角落处,有一个少年郎君正伏在矮案上小憩,被吵杂喧嚣之声惊醒,吧嗒吧嗒嘴,眼皮颤了两颤,慢慢半睁眼睛,懒懒的朝着阶上一瞅。
顿!
神情莫然一愣,目光刹时尽放,一对卧蚕眉直欲飞扬而出,嘴角则缓缓浮起笑意,慢腾腾的按膝徐起,正欲挥手作言。
正中儒者续问:“何家美郎君耶?”
嗯,何意?
刘浓微眯着眼与儒者对视,分毫不让,这儒者神情虽佯装无意,但眼底却隐藏着戏谑。便在这儒者出言之时,他那灵敏的直觉便察觉有异,事物反常必为妖,再将适才换人一事细细作思,心中多少有数。暗暗一猜,多半又是周义的阴招。
来便来吧!倒要看看如何止我前行……
暗中冷笑,嘴角轻挑,揖手道:“华亭刘浓,见过各位!”说着,徐徐转身,朝着阶下亦是团团一揖。随后,静立于一侧,不再作言,眼观鼻、鼻观心,默然静待。
“咦,华亭……”
“华亭刘浓?”
“次等士族……”
果不其然,话将落地,阶下哗然。
会稽学馆建馆三年,初年尚有次等士族前来应考,当然无一例外尽皆落选,自那后便再无次等士族前来。隐隐然,会稽学馆只容中、上世家已成暗例惯识,不想今日却再闻次等士族之名,众人如何不惊!一时间,指指点点不断,有幸灾乐祸,亦有不以为然,更有甚者缓缓摇头,暗叹:亏得如此好风仪,却是次等……
褚裒本正行文,闻言初时心喜,倏尔面色骤变,眉头紧锁,捉着笔凝目刘浓,面呈担忧。
刘浓回目,淡淡一笑,置身风口浪尖,却浑不在意。
桓温抽得射策为赋长诗一首,咏赞北溟之鲲,此诗早在他来之前便已作好,提着毫笔纵横作书,于外界之事之物,仿若未闻。
角落处,站立的郎君脑袋微微一歪,不知想到甚,嘴角更翘,摇头晃脑地撩袍落座。
便在此时,正中儒者眉梢凝簇,神情颇是犹豫,似遇难决之事,半晌,侧身向右,淡声道:“敬康兄,若是如此,该作何断?”
右侧之人乃是会稽孔愉,孔敬康,其面呈难色,瞟了虞喜一眼,问道:“仲宁兄,依你之见,应作何论呢?”
虞喜扫了一眼桓温,默然退至案后,提袍落座,挥手笑道:“理当秉公作断!”心中则道:看来桓氏子与这刘浓,交情并不深啊!唉,桓彝,人情我已至,你可切莫失言,让我儿……
“然也!”
正中儒者缓捋短须,挑眼看着刘浓,悠然笑道:“若按惯例,理应以丙类题核之!刘郎君幼时便有郗公称赞:珠联生辉,而今吴郡更是遍传美名,料来胸中定是锦秀藏怀,非比等闲。区区丙类题,对汝而言,不过牛刀小试尔!可愿戏尔试之!”
戏尔试之!阴险!
不仅欲以题难,更要借此将刘浓积年所蓄声誉一举败尽!如若刘浓考核不过,想来江左便会遍传他乃欺世盗名之辈!果真老尔弥辣,杀人不见血,阴毒至斯……
阶上阶下,再惊!此时,再傻之人亦能看出事态有异。尽皆心想:这刘浓,会作何以答?是就此退却,尚是……然,莫论如何,声誉必损啊……
霎那间,竟极静,便是桓温亦终于抬起了头,虚眼打量刘浓。
半晌。
刘浓就着满场的目光,将手半半斜拱,冷声道:“请示题!”
“妙哉!”
正中儒者脸颊微微一皱,轻声作赞,随后缓缓起身,将手一拍。便有侍着捧着一摞箭囊疾疾行来,置放于案。
正中儒者笑道:“为公允起见,仍是行之以射策,刘郎君,择题吧!”
“敢不从命!”
刘浓踏前一步,便欲执策,这时,变故再生。
“且慢!”
院角传出喝声,紧随其后,有个少年郎君恍恍悠悠的直起身,捏起双拳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抹了抹嘴角,抖了抖袍摆,慢慢度步直来,边走边嘟嚷:“唉,天色正好,暖暖洋洋,直欲使人眠!适才梦中得周公言:甲、乙类题,考考螟蛉童子便可。闻得此言,吾心暗觉甚妙!我年已十五,并非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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