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名五旬上下身着大红团领衫的老者,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张力一眼就看到,那老者头上带的竟是一顶乌纱!
乌纱帽顶摇摇晃晃,竟然发出闪闪银光!
张力立即盯着老者胸前飞鸟图案一看,顿时惊得连手中金针都险些拿捏不住!
竟然是鸂鶒!鸂鶒读作“西翅”,是一种水鸟,张力曾经在博物馆看过这种水鸟绣成的官服。
对于熟悉明代礼仪的张力来说,这名老者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的天,怎么会在这道上遇到县太爷?
张力知道,明朝官员常服一律头戴乌纱。一、二品官员帽珠用玉,三至五品帽顶用金,六至九品帽顶则是用银。
这老者帽顶是银子制成,定然是六至九品的官儿!
待看到老者胸前鸂鶒纹之时,张力确定了眼前这名老者竟然是堂堂的七品知县大老爷!
“呔!大人问你话呢!”一名随从怒喝一声,才把张力从惊愕中拉了出来。
张力身子微微有些发抖,紧张到了极点。
七品县太爷级别的,放在后世就是市委书记的角色。张力在后世除了在新闻中看过,又哪里亲眼见过?更别说这么大个官儿,还当面问自己话。
张力猛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刺痛感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后,应道:“在下张力,是一名郎中。”
那老者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显然对张力的年纪有些疑惑。
老者没有发问,张力又如何敢多言,迅速低头对着受伤孩子的穴道运针。
“大人,这厮竟然不识礼数!”
“小小贱民,见到大人居然敢不下跪?!”
“大人,小的赏他几个大耳刮子,好让他识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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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初到蓬莱县一♂
老者身旁的众随从一脸义愤填膺,老者却一摆手:“没事!先救治宣儿要紧!”
张力心里有些忐忑,自己确实不识礼数,原本脑子里也没有见官必跪这种等级概念,现在听随从们这么说,心里也有些惴惴。
不过,若是救好了这孩子,想必那官儿不会责怪吧?
张力也无暇多想,又取出三支金针,刺入耳朵中的肾上腺、皮质下两穴之中。耳穴里穴道众多,有神门、盆腔、肾上腺、皮质下、对屏间等等穴道。
两针已经扎了进去,孩子逐渐神志清明起来,眼睛也渐渐有神,啼哭声也小了许多。
见张力颇有些章法,那孩子明显有了好转,老者在一旁看见了,也微微颔首。
就在此时,一名中年文士小心翼翼走到老者身边,轻声道:“父亲,事态紧急,咱们还是——”
老者点点头,看了张力一眼,然后对那文士道:“路上没有郎中,把这人带上。”
说罢,老者自顾自地往马车方向走去,几名随从紧紧跟随而去。
张力正欲取出人中穴之针,那文士开口道:“你叫张力?”
张力抬起头来,只见这文士头戴九华巾,身穿石青色锦袍,腰间绑着一根白色荔枝纹银带,脚下丝鞋净袜,一看就知道是官宦子弟。
张力微微点了下头,等着文士继续往下说。
士道:“很好。宣儿就有劳你医治了,跟我们走吧。”
康兴安有些纳闷,忙道:“我们要去卫城呢!”
士皱了皱眉:“卫城?你们去卫城送死?”
张力连忙给康兴安递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对文士一揖:“医者仁心。先生放心,我既然出手相救,自然会救人救到底的。”
士向他和煦地一笑,缓声道:“随我们走吧。”
那文士特意腾出车队中的一辆马车,让张力、康兴安带着孩子坐在上面,他自己也亲自乘坐此车。看来是专车专用,只为路上张力方便救治小少爷。
孩子的娘乘坐的是另一辆马车,她是不可能与外人共处一车的。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车队缓缓出发。这一次,马夫们显然吸取了此前的教训,没敢行得太快。
马车之内,张力运针已毕,遂将金针收了起来。此时孩子已经睡去,应该是没有大的问题了。
张力知道,这孩子是脑震荡,具体什么程度还不太清楚,现在又没有后世的那些科学仪器检测,只能慢慢观察,徐徐治疗了。
不过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呢?张力心中暗忖道。
士见张力将金针全都收拾停当,口中带着几分疑惑道:“没事了?”
张力道:“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后面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脑疾难治易复发,医书上有此一说。”
士带着几分赞赏的神色道:“你小小年纪,针灸之术竟如此高超,不知师从何人?”
张力还没回答,康兴安抢着道:“力哥儿是‘蓬莱医仙’梦中授业!”
士哂然一笑道:“我看你医术不错,自然会有出头之日,又何需装神弄鬼?”
张力也笑了:“失礼了。”
士见张力不肯说,也不便追问,车内一下子又沉默起来。
那文士呆呆地看着睡着的孩子,眼中满是慈祥之色。
张力心中已经隐隐有些猜测,于是开口问道:“先生,他是你的孩子?”
士点点头,微笑着看向张力,道:“你,很好。若是能逃出生天,金银财宝随你挑。”
逃?!
什么情况能让这县太爷的车队,用上一个“逃”字?!
张力实在有些想不通,但是面对身份地位如此之高的这一帮人,却也不能随便相问。
张力略一思索,便计上心来。
张力揣摩了一下用词,试探道:“先生,在下和伙伴本是要前往金州卫城……”
那文士眉头一皱,旋即脱口而出:“金州卫城?去不得!去不得!”
张力故作疑惑之色,问道:“为什么?”
士仔细看了张力一眼,又打量了康兴安一番,才缓缓说道:“叛军高成友作乱,金州卫城已经失守!”
张力大吃一惊,旋即追问道:“高成友?是不是孔有德的部下?”
那文士面露疑惑之色:“你也知道孔有德?”
张力一愣,接着胡诌道:“我师傅以前曾经游历四方,常将各地见闻告诉在下。所以在下对东江镇的孔有德略有耳闻。”
士释然一笑:“我对你那师傅越发好奇了!”
张力就怕谈论这个,连忙岔开话题:“我师傅闲云野鹤惯了,不提也罢。今日遇到先生一家也是缘分,我和伙伴若是就这么赶到卫城,恐怕……”
那文士一脸颓然之色,半晌没有说话,显然在回忆此前逃亡路上的艰险。
片刻之后,文士道:“孔有德在登莱作乱,反了朝廷。金州卫的军队上个月都被抽调到山东去了。谁知却被孔有德的部下高成友钻了空子,从海上偷袭了旅顺,昨日夜间又攻陷了金州卫城……”
从那文士的口中,张力知道了原来这文士名叫刘知行,他的父亲叫刘伦,是金州卫经历司经历,确实是正七品的官。金州卫不设州县,经历司经历就等同于县令的角色,主管全卫的民政。
高成友是昨日夜间偷袭金州卫城的,由于兵力相差悬殊,卫城很快就陷落了。刘经历一家在城破之际,惶惶之中无比惊险地逃出了卫城……
正聊着,马车忽然速度放慢。
只听见马车外面一名随从的声音传来:“大少爷,刚才老爷传下话来,今日务必赶到夹河口。”
刘知行道:“知道了。”
马车重新又开始加速,比刚才快了三分。
一直未曾说话的康兴安没有此前那么拘束了,开口问道:“刘先生,那夹河口是出海口,咱们这是要出海?”
刘知行点点头道:“金州、旅顺两地都被叛军占据,北边又是建奴地界,咱们只能走海路。”
康兴安脸上挂满了焦虑之色,嘴唇微动,却又最终不发一言。
这一切都落入张力眼中,张力又怎么不明白康兴安的心思?
张力轻轻拍了拍康兴安的肩膀,道:“安子不要担心,家中粮食足够我娘和康大伯吃个一年半载,咱们莲花屯地偏人少,叛军轻易不会前去祸害的。”
康兴安点点头,显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张力也不便多说,若是记得不错,东江镇总兵官黄龙黄大人很快就会收复旅顺和金州卫。但是这又怎么能当着刘大公子的面说出口呢?
车队一路东行,约摸傍晚时分,车队终于赶到了夹河口。
到了这里,车队就需要换乘海舟,从海路逃往山东了。
马车停稳之后,张力和康兴安从车上跳了下来,四处走走,顺便透透风。
张力举目望去,残破的港口停泊了六七艘船只,船只都不太大,二三十丈而已。已有不少马车在张力他们之前赶到了这里,显然都是准备逃往山东的官宦人家。
张力注意到这港口南北各有一条河流在此汇入大海,想必是因为地形如此,才取了夹河口这个地名吧。
“小郎中,我们该上船了!”刘知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力略略有些吃惊,道:“刘先生,咱们车队前面还有不少马车比我们先到,这么快就该我们登船了?”
刘知行淡淡地道:“都是些卫所武官,蝼蚁一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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