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美味罗宋汤)
- 类型:历史军事
- 作者:美味罗宋汤
- 入库:04.13
对于老板而言,一个基层的挨踢狗所创造的物质价值,完全不能跟哈巴狗带来的精神愉悦相比。而且挨踢狗满街都是,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哈巴狗却独此一只。
这种情况,该在哪里破局呢?
隆庆二年,繁华的松江府织机声声,世人所谓“买不尽的松江布”,如今也变得日益紧俏起来。不过与松江布相比,徐府发出的请柬却更是千金难求。
这请柬之中又有乾坤。一种是以徐阁老名义发出的请柬,写清楚了姓氏名谁,甚至还有三言两语回顾当年情谊。这是真正的“故旧”,等闲人拿不到。
另外一种却是大家大户往来的普通请柬,这种给不知内情的人看,还觉得能成为阁老座上宾客十分了得。有内情的,却是知道这些人走了门路关节,买得一张请柬,其实未必能见到阁老本人。
“你这儿能不能弄一些请柬?单张给你一两银子!”牛大力找到了徐元佐,告知了他这条发财之道。
徐元佐看着架子上的葫芦瓶,经过秦大坚的手,重焕光彩。金色铜片打出的图样在青花之中非但不显得突兀,反而别有一番情趣。可以说秦大坚果然名不虚传,为这瓷瓶增添了别样的艺术价值。
听到牛大力问他,徐元佐方才道:“明日就是宴请宾客的日子了,你现在才来找我说这个,是不是太迟了?”
牛大力对徐元佐这番态度十分不爽,但是想到自己身在徐府,搂着点也是应该的。他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原来这乙等请柬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徐家布行的大掌柜在卖。”
“徐盛?”徐元佐一偏头。
牛大力道:“正是他。不过他卖出来的价格颇高,要五两银子一张,我们就算转手也挣不了多少了。”
“能挣多少?”徐元佐心中一动。
“市价是十两。”牛大力道。
徐元佐心中砰砰作响,暗骂:狗日的黑社会!翻倍的利润还嫌少!
牛大力如今是真的阔了,根本不把五两十两看在眼里,又道:“若是给你一两一张,其实也就挣个**两银子。虽然不多,却架不住人多。只要有个一二十人买了,那也是将近二百两的买卖。”
——已经很多了!
徐元佐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脏。
“我真是参与不了。”徐元佐看了一眼那个瓷瓶。若是没有瓷瓶的事,或许还能冒一把险,但是眼下还是得优先保住自己的工作。这份工作是他积累第一桶金的保障,也是来到大明之后最可靠的金大腿。
牛大力颇为气闷,道:“你也算有本事的,怎地混得这么差劲。”
“哥哥啊,你以为我是什么人物?”徐元佐叹道:“徐盛是大掌柜,所以他能做这事。我只是个小小的站柜伙计,怎么能做?安六爷能做的事,你能做么?你手下那帮弟兄能做么?”
牛大力转念一想,叹了口气:“你说得倒也有理。”
徐元佐面露无奈,道:“大力兄弟,这回虽然没法一起发财,等我在徐家站稳脚跟,却未必没有这等机会。”
牛大力起身道:“既然如此,咱们日后再说吧。”
“就是,赚钱不急于一时嘛。”徐元佐像是在安慰牛大力,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路送牛大力出去。
此时园子里已经有了不少主宅的下人在收拾打扫,看到徐元佐无不侧目。他们大多听说了徐盛要收拾此人,也想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否真长了三头六臂,敢跟一府管事叫板。
徐元佐对此熟视无睹。送走牛大力之后,他回到自己的厢房,关上了门,抱出被子,扑了上去,将头埋在被子里,哈哈哈狂笑起来。
——终于让哥哥我抓到了这个好机会!
徐元佐欣喜若狂,等他捂着被子笑够了,脸上又恢复了平素的憨然木讷。
第三十九章你会保我
目今的社会风气并不似后人所想的那般封闭。
豪门大户造了园子,虽然是彻头彻尾的私家园林,但是在入住之前,也会有对乡梓开放,只要衣衫齐整都可以进去游园。但这种游园终究是有限制的,不会留人吃饭用餐,更不能穿堂上楼,窥视门窗。
徐盛发出的请柬其实更类似这种游园邀请。
就算借给他一个豹子胆,他也不敢让一群乡绅贸贸然出现在阁老面前。
这若是惹得阁老不悦,他在府中的管事差事也好,在布行的掌柜职位也罢,统统都将离他远去。所以他请来的客人,只是局限在正门进去晃一圈,然后安顿在偏院吃一餐饭。
如果他运气好,阁老压根就不会知道园中还有这拨客人。
若是运气不好,阁老问起来,那也是松江府有名的乡绅,仰慕阁老风采才来的。而且松江府华亭县就这么大,要找关系怎么都能找出来一些。
何况他上头还有徐二爷这顶保护伞,五两银子一张的请柬他卖了三十张,白白赚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其中一百两是要孝敬给二爷作为私房钱存起来的。
考虑到隆庆时候的物价,这一百两也绝非小数目了。
初十日上午,徐阶到了自家的新园子,只看布置景观倒是真心满意,可惜如今自己失势,滴点不慎就会引来御史的疯狂攻击。他相信自己的衣钵传人张居正能照顾他终老,但高拱高肃卿的强势却不是张居正三两天就能抗衡的。
等老朋友都来得差不多了,徐阶与众人缓缓地看了两个小园,便回到正堂休憩说话。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已经八十开外,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多岁,一群耄耋老者实在没有体力和精力逛园子。
其中绝大多数又跟徐阶一样,是聂豹的门生弟子,坐在一起更喜欢饮酒作乐,清谈学问。
聂豹是正德十二年进士,以华亭知县开始自己的仕途。他还有个身份,正是阳明公王守仁的心学传人。他来到松江任职,自然也将阳明心学带到了此地。后来聂豹还做过苏州知府,故而在江南心学一脉中分量颇重。
徐阶在朝中是首辅大臣,在学界也是执牛耳者。当下讨论致良知之学,倒是没有寻常文士聚会饮酒行令、作诗风雅的俗套。
这种时候徐璠自然陪侍左右,徐瑛年纪太小,对此毫无兴趣,也没有资格参与。不过一直喜欢赖在父亲身边的徐琨却意外地没有现身。
此时的徐琨正在园子里四处溜达,只差抓人问他:“那个打碎的青花瓷在哪儿?”
等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修补一新的青花瓷,徐阶那边已经开席了。然而这瓷器修补之后别有一番意境,虽然出自匠人之手,却也不能昧着良心一概抹杀。否则反倒暴露了自己缺乏艺术审美,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怎么这般不小心!谁管这园子的,让他收拾铺盖走人!”徐琨早就想好了台词,只见这葫芦瓶的确是补过的,当即发作起来。
徐元佐当然知道今天自己的主要目标正是这位二少爷,一直若即若离地吊在远处。听到花厅里传来二少爷发作的声音,知道成败就此一举,连忙现身挡在路中。
果不其然,徐盛很快就从花厅里跑了出来,远远见到徐元佐便狞笑道:“你做得好事!打碎了御赐的花瓶,还不与我去见二爷!”
徐元佐站着不动,等徐盛走进了,方才笑道:“徐掌柜的,之前多多得罪,还望海涵。”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直壤徐盛咬牙切齿。他道:“多说无益!快去见二爷听候发落!”
“掌柜的,我可不是布行的伙计。”徐元佐笑道:“为何要听二爷发落?”
“哼哼,看你还不死心!”徐盛阴笑道:“你打碎了天家所赐的宝贝,还以为徐诚能保得住你?还是你打算赌一把,看大爷是不是保你?”
“不敢。”徐元佐笑道:“我是相信你能保我。”
“我为何要保你,你想多了吧。”徐盛负手挺胸,小人得志。
“掌柜的,”徐元佐不卑不亢道,“刚才我在冬园跟来客们聊了两句。”
冬园的客人就是买了请柬来的松江乡绅。
徐盛脸上一阴:“你想以此要挟我?”
“正是。”徐元佐摆明车马。
徐盛阴气更甚:“那你便去给二爷说,就算闹到老爷那边,我也不怕!”
“掌柜的,话不能说满。”徐元佐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私卖请柬的事有二爷参与,你自然是不怕老爷知道的。不过二爷是否知道你一张请柬卖十两银子呢?”
徐盛登时暴怒:“胡说八道!我只卖了五两!”
徐元佐一言不发递上了宣纸。
徐盛接过一看,果然有些人名字后面写了五两,有些写了十两。
“这是他们私下专卖,关我何事!”徐盛将纸揉成一团,用力掼在地上。
“二爷信么?”徐元佐轻声问道。
徐盛脸上神情凝滞。
他能有今天,全靠二爷的信任。如果二爷对他起了疑心,他的靠山自然不稳。
“二爷身边,就连个争宠的人都没有么?”徐元佐又轻声道。
徐诚的心理防线露出龟裂的纹路。
他这个位置油水多,又风光体面,不知多少人盯着。大家都是徐家的老人,办事能力也都在伯仲之间。若是这事被有心人拿去嚼舌根,的确令人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