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美味罗宋汤)
- 类型:历史军事
- 作者:美味罗宋汤
- 入库:04.13
自从徐阶宰执天下之后,松江徐氏想与他攀亲的不知凡几。甚至还有许多根本不是姓徐的人都要冒充徐氏,所以徐琨说有人攀附,看起来倒也有他的道理。
徐璠道:“徐贺考童生是报过三代家门的,本县生员陆某为他具保,谁敢乱说?再者,只是父亲问起,我才如此作答,人家却未曾以亲戚寻上门来。”
徐阶不愿听两个儿子争斗,道:“此子拜师何人?”
“他不过就是个伙计。”徐琨见父亲对徐元佐上心,越发不悦道:“是才收在柜上的,归徐诚管。看样子便不是个机灵人。前日还打碎了御赐的道祖出关葫芦瓶,早该逐了出去。”
徐阶对一个瓶子却不挂心。他在中枢多年,拿到的赏赐早就记不清了。只是奇怪道:“伙计怎么会打碎家里的东西?”
徐琨反倒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内外不相通,否则家风可疑。
刁难徐诚是徐琨背后下的黑手,如何解释让人管园子却连个奴婢都不拨发?又如何解释将园子也算作产业,安了个空空如也的“掌柜”头衔就算了事?
徐璠笑了,看似替弟弟解围,道,“只因大人嫌太奢靡,所以这园子就没有另外采奴仆安置,与老宅一并交给徐诚打理。徐诚到底无从分身,便托了陆生在乡里雇个可靠的伙计打理此地,便是元佐。”
徐阶微微点头:“虽然有些不分内外,却也是个法子。如今国家事多,我虽在家,也实在见不得奢靡铺张。”几个老者纷纷赞叹,说阁老光风霁月胸襟洒脱。
徐阶等人恭维完了,心中又过了一遍那副联句,随口道:“既然就在园中,可叫来一视资质。”
徐璠起身应诺,转身吩咐去将徐元佐唤来。
徐诚虽然被人排挤在外,但以他的资格要守在花厅之外也没人能拦住。就算是徐府如今的大管家徐庆,也只能暗中下手,表面上还得客客气气。
见徐璠出来交代,徐诚心中一动,抢先起身道:“小的这就去。”
徐庆已经听说了徐元佐的事迹,暗中觉得那小子实在是个祸胎。既然敢跟徐盛对着干,肯定是有徐诚撑腰,这种时候焉能让徐诚拿着鸡毛当令箭?
“这等小事,唤个腿脚快的去便是,咱们还是吃酒。”徐庆拉住徐诚。
徐诚眼看有个机灵小厮跑了出去,一甩袖子,道:“老爷的吩咐,还是我去稳妥些。”说罢也不管徐庆脸上难看,径直追那小厮去了。
徐元佐此时正在冬园中与几位乡绅敲定文契,就是定金都收了好几十两,正可谓得意,突然闯进一个小厮,高声道:“徐元佐可在?有事叫你去秋园小花厅。”
这小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高呼其名,无非就是要踩一踩徐元佐的脸面,好叫众人知道此人地位之低,尚不如一个小厮。
徐元佐心中剔透,见当即就有大户放慢了手脚,显然是对他的身份存疑。
这等文契、印信,若是管事拿出来自然无疑,但由一个小厮相类的人签署,却大有可疑之处。
不会是诈骗吧!
徐元佐挺直腰杆:“是谁叫我过去?你又是谁?”
那小厮正要发作,突然脑后风起,只听啪地一声,却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记。
此人正是追来的徐诚。
“元佐,老爷在花厅待客,唤你过去说话。”徐诚面带笑意:“你此间有事也得放放了。”
此言一出,整个冬园都像是殷雷过境。短暂的窒息之后,众人纷纷道:“世兄,既然是阁老有召,我等岂敢耽你?速速去吧。”
徐元佐对徐诚颇为感念,先行道谢,又对众人团团作揖:“请诸位稍候,小子听了阁老教诲再来。”
“速去速去,阁老的事终究不能耽搁。”众人热情洋溢,恨不得亲自送徐元佐到徐阁老面前。
徐元佐跟着徐诚往秋园去,低声问道:“掌柜,不知有何事传唤?”
徐诚道:“我也不知里面说了什么,不过是大爷亲自出来叫你。”
徐元佐恍然大悟,心中暗道:徐璠终究是找到机会把那副联句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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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折磨
带着后世的知识穿越前朝,许多人都面临着“知识产权”的问题。
有时候是无意地侵犯,比如一时应景带出了某句经典诗文。
有时候是有心的剽窃……虽然有道德洁癖者是此为卑鄙下流,但是在没有任何风险被揭穿的情况下,剽窃又能带来极大的收益,能有多少人拍着胸脯发誓说绝不剽窃?
退一万步说,他们敢不敢先发誓:从小到大的测验考试没有偷瞄过同桌的卷子?
徐元佐能在职场青云直上,最终能在商场上占据一席之地,肯定不是一个有道德洁癖的迂腐小儒。所以早在他衡量自身水平,规划人生道路的时候,就将剽窃诗文创意都参考进去了。
世人只以为百十字的文章诗歌抄起来简单,然而只有懂家才知道一句“人间正道是沧桑”之下藏了多少沧桑。
徐元佐正是深谙此道,所以迟迟没有抄袭的机会。这回从徐璠下手,将《红楼梦》的名句甩出来,也是存了一分侥幸。只要能够传入徐阶耳中,就有机会一飞冲天。就算徐璠没拿出来,或是拿出来没有受到重视,反正自己也没甚损失。
看来天意眷顾,徐璠非但拿了出来,而且没有贪墨功劳,给自己了一个上台阶的机会。
徐元佐一边整理思路,一边随着徐诚进了花厅。一进花厅他便觉察到不友善的目光,正是徐府的管家徐庆。想想自己冒着重重阻拦投入徐璠怀抱,换个不知后手的人,还真是需要极大勇气啊!
一进花厅,徐元佐就认出了半卧半坐的徐阶徐阁老,麻利地给他行礼。
徐阶只一眼看去,便嫌徐元佐“油大”,挥手让他坐了,道:“你只是个伙计,可读过书么?”
徐元佐心中暗道:哥哥我两个硕士学位在身,你问我读过书么?
“回老爷的话,小的识得几个字。”徐元佐谦逊道。
徐阶坐直了身体,问道:“你识得几个字?”
徐元佐偷看徐璠,见徐璠面露微笑,更知道这是徐阁老的考校。若说堂堂阁老轻辱一个十五岁的伙计,就算乡中老妪都会笑掉大牙。
“两个字。”徐元佐垂着头。
徐阶显然已经猜到了答案,面露微笑,像是逗孙子似地堵死了徐元佐的后路:“那你若只认识‘良知’两字,便出去吧。”
徐元佐心中一惊:徐阶果然是老当益壮,脑袋转得比年轻人还快!这种包袱根本没法在这老人精面前抖啊!
“良知两字,小的其实不知。”徐元佐昂首道。
徐阶是心学领袖,徐元佐的联句能做敲门砖也是因为隐喻心学。阳明心学的核心就是“致良知”,所以徐阶可以轻而易举猜出徐元佐要抖的包袱。
然而徐元佐当场否认,却让他有些意外。
徐元佐道:“小的只认识……”
“若是知行二字,也请出去。”徐阶笑意更重,堵死了第二条路。
知行合一,阳明心学的总纲。
徐元佐吞了口口水,暗道:这老头子是非要逼出我的本来学问啊。
“心、理二字也不用说了。”徐璠也跟着凑趣,接着徐阶的话茬笑道。
徐元佐微微点头,憨笑道:“老爷少爷都高估小的了,这些字小的一概不知。”
众人见徐元佐年少憨然,纷纷笑道:“你也别木着了,快些说罢,否则一套《说文解字》都被禁掉了。”
徐阶也是大笑,想想十五岁的少年能懂多少?也不再逼问。
“小的只认识‘折磨’二字。”徐元佐道。
徐阶睁开双眼,眼白虽然早已混浊,却仍旧透着精光。
“人非圣贤,不能生而知之。既然不知,必要从学。小子以为,文章句读不过小学,申明经义方是大学。小学可以寻师访友,大学之道却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师不能传,父不能授,唯有从折磨入手,苦我心志,劳我体肤,折去虚荣,磨掉恶念,方能一见。”徐元佐朗声道。
徐阶面露郑重之色:“你老师是谁?”
“朱里陆夫子。”徐元佐答道。
徐阶转顾四周,有宿老出声问道:“他又是从何人教?”
时人极重道统,师徒授受,传承有序。若是能够对得上名号,徐元佐也就算是自己人了。
徐元佐虽然对心学传承颇为了解,但冒认道统比冒充别人儿子更不靠谱,只能摇头道:“好叫老爷得知:陆夫子只是教授小子识文断字,阳明公之学并非从他处学来。”
“那是从何处学的?”那宿老又问。
“并无人教。”徐元佐道:“闲散处听得几个字眼,有缘时翻过些许篇章。”
徐阶道:“见文而臆断其旨,可为学乎?”
“见一文,生一义,证一知。得一知,便得一行。”徐元佐应声对道:“虽不得大悟,积少可致良知。”
徐阶听他能够阐明“知行不二”之旨,放下盘着的双腿,踩在鞋里,道:“你怎知所见所得乃是良知,所折所磨可致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