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骑云叹了口气,看看二人,似乎没什么可以回旋的余地,无奈道:“你跟我来。”
明台站起来,余光目送着郭骑云和于曼丽上楼的背影。他本身对电台没有占有欲,却对掌握第一手情报有着超强的控制欲,他觉得在眼下这种形势对谁都不放心,除了于曼丽。
明台在楼下煮咖啡,等待于曼丽一会儿向自己报告最新的重庆电文。
密室里收发密电,一张令于曼丽难以置信的电文出现在她面前。“这,这不是真的吧?”于曼丽额头沁出汗来。
郭骑云淡淡道:“是真的!”
于曼丽看着手里的电文,始终不相信,可偏偏它就是真的,由不得她不信。看着这些密码电文,她现在终于知道郭骑云不愿意让人插手电台的真实含义,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可是,这种保护层竟被自己给打破了。
“76号同意3号码头放行两船鸦片,另有7000担粮食售与76号梁,价格不变,你组负责摆渡。”
郭骑云面无表情,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重新写了一份“大同小异”的电文,改掉了原文上触目惊心的关键词。
“3号码头两船货,另有7000担粮食售与上海粮店,价格不变,你组负责摆渡。”
于曼丽还沉浸在惶恐中,还没有缓过来:“这不是真的!”
郭骑云把修改好的电文递给于曼丽:“把这个拿给他。”
于曼丽坚决道:“不行。”
郭骑云重复一遍:“你把这个拿给他。”
于曼丽结巴了:“不,不……行,不行。”猛然激动地站起来,“我必须要告诉他。”
郭骑云“啪”地一声按下电台的电源开关,道:“你想害死他吗?”
于曼丽愣住。
“我叫你不要参与进来,你们偏不肯听!”
“我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不相信76号和军统局上层勾结走私,大发国难财?你以为单单一个军统局就敢这样无法无天!军统局上面还有谁?我跟你说这么多都是浪费口水,你除了杀人,还会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活着吧你。”
于曼丽冲动道:“我爱他!”
“你!”
“我爱他,不想欺骗他!”
“你告诉他真相,你必须承担后果!”
“这个事,时间长了也掩盖不住!”
“以他的性格,你不怕他‘大闹天宫’,最后压在五指山下,永世不得翻身?”
于曼丽眼眶潮热,眼泪掉了下来:“他只信任我,我是他的生死搭档。如果我都不对他讲真话,他还会信谁?”
“你对他讲了真话,你将成为刽子手。你自己考虑好前因后果,千万别冲动。”
“如果他有一天知道了?”
“只要我们遮盖得好,他就不会知道。就算他有一天知道了,他也不会责怪你。”
“他会的。”于曼丽喃喃自语。
“我不替你做决定,既然你已经蹚了这趟浑水。”
“他就在下面等着。”于曼丽已经有些恍惚。
“所以,你要尽快抉择。你要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郭骑云警告道。于曼丽明白,郭骑云是踩在“中间色”上的猎人,而明台的眼里只有是非黑白。
“你铁定要害死他,我不拦你!”
明台煮好咖啡,一个人在照相馆的房间里溜达着。于曼丽神情凝重地从楼上走下来,郭骑云紧随她的身后。
“这么快就联系上了?你们之间好像合作得并不愉快?”明台看着两人的脸色,察觉出了异样,“曼丽?”
于曼丽居然淡淡地一笑。
“看来,问题不简单,出了什么大事?”
“我们电台的讯号很不稳定,接收时中间间断了三次,电源需要维修,电压也不稳。”于曼丽尽可能拈些行话来敷衍。
明台感叹道:“电压的确是个问题。”
于曼丽把一张译出来的电文递给明台:3号码头两船货,另有7000担粮食售与上海粮店,价格不变,你处负责摆渡。
郭骑云解释了一句:“是前线物资。”
明台问:“我们常做摆渡吗?”
郭骑云答:“是,有命令就做。”
“有内线?”
“是,仓库里有内线。”郭骑云道,“这种事按惯例都是我亲自去负责,仓库的内线也只认我,比较隐蔽和安全。军需物资上了船,由B区作战组接管,我们只负责仓库与货船衔接这一段。”
“好吧,摆渡照旧,郭副官,你注意安全。”
“是,组长。”
“我把于曼丽留在这,有事情我会主动跟你们联络。还有,我想在星期天行动前去日本领事馆探探路。”
郭骑云急道:“太危险了。”
“是很危险,不过,不先探路,很难找到出路。”
“听说日本领事馆的内部结构和日本海军俱乐部很相似。”
“相似不等于绝对一致,得亲眼看看才踏实。”明台看向于曼丽,“曼丽?”
于曼丽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她看着明台,喉咙管噎着,忍耐着,面对这个聪颖又独断的人,始终难以想象如果他有一天知道自己欺骗了他,他会怎么样?
“嗯?”于曼丽回过神来。
“曼丽,你走神了。在想什么?”明台问。
“我在想……邮差,邮电局的邮递员。”
“邮差?”
郭骑云附和道:“邮差也只能走到门口,进不去。”
“是啊,我要是阿诚哥就好了。”
郭骑云一愣:“什么?”
明台笑笑:“没什么。”
特高课走廊上,阿诚穿着一身笔挺的海军制服走来。走廊上一摊血渍,勤务兵正在清洗地板。高木和一名特务说着话,看见阿诚过来,上前招呼道:“阿诚君。”
阿诚看到皮鞋上沾了血渍,不禁皱了皱眉。一边跟高木打招呼一边走得小心翼翼,怕再踩到血渍:“高木君,这,怎么回事?到处都是血。”
高木一摆手:“不提了。”
“啊?”阿诚看看高木脸上有血渍,关心的口吻,“哟,高木君,您的脸。”
高木下意识地掏出手帕来擦拭,阿诚看在眼里,继续关心道:“这话怎么说的,办公楼打起来了?哪个抗日分子这么不知死活啊,咱这可是特高课啊。”
高木旁边的小特务绷不住了,有些怨愤道:“可不是,好不容易抓了个共产党,才搞到一点线索,就被自己人给干了。”
阿诚一怔:“自己人?特高课有共产党?”
“上个星期工部局警务处抓了一个通商银行的股票经纪人,原本是为了逃税的事情。按照‘东亚新秩序’的章程,工部局把抓到的人交给了我们特高课。南云课长亲自审的。上了大刑,当场就招了,竟然是个共产党。”高木终于开了口,也不再隐瞒。
阿诚一顿,道:“那好啊,总算抓到一个,怎么又……”
“我们课里刚有一个从宪兵总部转来的科员,居然也是个共产党。他看见转变者要招供,就开枪了。八嘎,差一点就大开杀戒。”
阿诚好心道:“转变者没事吧?”
“打残了,送医院了。”
“打残了?”
“瞎了。”
“瞎了?”阿诚恢复平静道,“还好,还好,还能说话就还能提供情报,不幸中的万幸。你没事吧?”
“没事。”高木摇摇头,问道,“您来是?”
“我给南云课长送一份海关总署的报告。”
“下次叫刘秘书来送就行了,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阿诚笑笑:“我,这不还要跟南云课长汇报汇报工作。”这笑容里有某种暗示,暗示着自己是南云的内线。
“南云课长去陆军总院了,还没回来。”
“我来之前跟南云课长通过电话,她叫我去她的办公室等她。”阿诚忙道,“您忙着。”
高木点点头:“您辛苦。”
阿诚从高木身边走过,边走边感叹着:“日本人里也有共产党?真邪乎。”再看地板上的血渍,竟是无比醒目。
阿诚坐在南云的办公室里,特务兵端上一杯茶,“你忙着。我在这等就行了,你不用招呼我了。”语气中满是客气。
待特务兵一走出门,阿诚警觉地走到门前,先听了听动静,再打开门看到走廊里没人才又关上门,落了锁。
阿诚戴上白手套,走到窗前观察了一下,迅速走到南云的办公桌前,拿出一个很小的回形针,对着抽屉的锁孔插进去,感觉了一下方向,转动回形针,抽屉被打开。
阿诚惊讶地看到一份文件上写着“许鹤”的名字。
一行醒目的特写:“列宁格勒伏龙芝军事通讯联络学校学员”,阿诚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又翻阅了两页秘密文件,“孤狼复,明镜有共产党嫌疑,正在查找相关证据,另,汪曼春外强中干,不堪大用。”
“孤狼复,明楼嫌疑很大,身份模糊,重庆分子的成分较重。核查中,阿诚可利用。阿诚可利用?”
此时此刻,特高课楼下,南云造子走来,高木迎上去。
高木给南云汇报:“阿诚君来了。”
南云造子问:“在哪?”
“您的办公室。”
南云造子抬手就给了高木一耳光,喝道:“八嘎!”立即风风火火地冲向走廊,高木和特务兵惊惶失措地在后面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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