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瞬间一呆,仿佛当头一棒被敲晕了似的,面色犹如死灰。看着阿诚的神情,阿六嫂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乱地笑着说:“母子哪有隔夜仇。”
阿诚没有回应,苦笑道:“我走了,六嫂保重。”说着,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湛青色的天空,阿诚又向坟茔的方向看了一眼,开车离开了“明家老坟”的旧田园。
于曼丽内穿一件淡青色旗袍,外罩狐裘披肩,伸着长长的、涂得猩红的指甲戳着一大匹布料,细声细语地和“伙计”闲聊着:“我还是喜欢蚕丝的,又合身,又柔软,还透气。”
“蚕丝缎子,可不就是轻薄嘛。”
于曼丽斜着眼看伙计,娇嗔着:“你是做生意呢?还是做交易呢?”
“哟,这话说的,您可不像来买布的。”
于曼丽的指甲几乎要戳到伙计的脸上,媚笑着:“我是来取货的。”
话音刚落,便从里屋走出一对特务,阿三示意特务关上裁缝铺的大门,说道:“哼,久候了,来人呀!”紧跟着,四五名特务便围了上来。
于曼丽笑着:“知道我要取什么货吗?”
装扮成伙计的特务掏出手枪来:“取……”话音未落,于曼丽徒手夺枪,翻身倒在柜台上,一声枪响伙计应声倒地。
阿三正要开枪回击,突然大门被一脚踢开,只见明台手持长枪,子弹连发,从背后开枪,阿三和特务们倒地。“撤!”明台边退边对于曼丽喊道。
慌乱中,于曼丽和明台从裁缝铺后门撤退。
一阵急促的警哨声,一对法国巡警朝着裁缝铺的方向小跑前进而去。明台和于曼丽假扮一对情侣穿梭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相互依偎着随着人流一路急行。
“我们被出卖了。”于曼丽低沉着声音道。
“也许是供货人被捕了。”明台道,“我们的包裹丢了。”
于曼丽一怔,急问:“怎么办?”
“不知道,没有包裹订单就作废了,我们也没可能等到下一步的指令。我怀疑,我们的订单下错了。”
于曼丽一脸惊疑。
“走。”
于曼丽问:“去哪里?”
“3号联络站。”
于曼丽点头说了一声“好”,二人挽手,穿过了长街。
两长一短的门铃声反复急促地响着,郭骑云跑下楼打开门看到是明台和于曼丽:“快进来。”
明台走进屋,郭骑云紧随其后,于曼丽站在门口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没有发现异常才进屋关门。
“组长。”郭骑云向明台敬礼道。
明台点了点头,问道:“能跟重庆联系吗?”
“能。”郭骑云说,“要等到凌晨两点。”
“等不了了,能提前联系吗?”
“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吗?”郭骑云问。
“我们的包裹丢了。”
郭骑云脸色大变:“裁缝铺?”
明台点头:“对,供货人应该被捕了。”
郭骑云沉思了一会儿,径自走进了里屋。
“核查水果订单,水果断货。核查水果订单,水果断货。”
“核查回复,客户取消水果,改订香烟,新货源在天堂花园。”
片刻,郭骑云把电文交给明台。
“天堂,苏州。香烟,火车。货源,烟铺。”明台捏着写有电文的纸张,“走。”
阿诚拎着一个皮箱进入“小镇”诊所,诊所里有人接过阿诚手里的皮箱。两小时后,阿诚开车,停伫在一家香烟铺门口。他走下车拎着皮箱走到香烟铺门口扯了扯风铃线,两长一短。随即把皮箱搁在门口,转身上了车,阿诚坐在车里看到掌柜把皮箱拎进了铺子才开车离开。
于曼丽抽着香烟,娇滴滴地跟铺子里的伙计说着话。
不一会儿,明台拎着一只皮箱从铺子里面走出来,掌柜哈着腰一路殷勤地送出门。明台示意于曼丽走人,于曼丽轻飘飘直起身,挽了明台的胳膊给小伙计和掌柜的抛了个媚眼。
走出香烟铺,明台和于曼丽径直走到僻静处。
“万事俱备。”明台说。
“还差什么?”于曼丽问。
“一张通行证。”
“那,我呢?”
“你留在外面接应。”
于曼丽欲说什么,明台的手轻轻一指,止住了她的嘴。
明台径直向前走去,于曼丽疾步跟上,依旧挽着他,腰肢慢捻地缠着。
法国公园的长椅上,黎叔和程锦云并肩坐着,面前不时有小孩子欢快地跑过。
“你马上动身到苏州,你的新身份是日本特使中村的私人医生,你叫千代惠子。任务是炸掉‘樱花号’列车。”黎叔说。
“我们的货呢?”
“货有人替你拿上去,你只需要登上那趟列车,顺利抵达餐车就行。”黎叔低声吩咐着。
程锦云郑重地点头道:“明白。”
“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寒风刺骨,如冷刃划过人的脸颊。苏州站台上军警林立,戒备森严。日本军人的刺刀,一排排锃亮地对着天。
“樱花号”专列呼啸着,铺天盖地般穿过山洞、隧道,以迅雷般的速度前进着。
一片白烟袅袅笼罩在月台上,汽笛长鸣,专列缓缓地驶进站内。
专列一共十节车厢,前面两节车厢,一节为日本宪兵警卫用车,一节为日本随车军官用车。专列中间的几节车厢有餐车、特使们的软卧、台球室和小型咖啡室。最后三节车厢,一节是烹饪用车,一节是列车员用车,一节是外围汪伪政府警卫用车。几名在苏州站登车的日本侨民及开会官员正在车厢前接受礼遇般的检查。
明台拎着皮箱出现在月台上,程锦云神态自若地从日本宪兵的眼前走过,明台感到面前的这个女人身上裹挟着一股豪气,紧跟她的步伐,坚定向前。
“我是中村先生的私人医生,千代惠子。中村先生的心脏不太好,他叫我乘这一趟专列去南京,随行照顾他的起居。他说,他已经跟你们说好的。”程锦云递上工作证,低头谦恭道。
董岩接过工作证翻了翻,又对照着上面的照片看了一眼程锦云:“中村先生,为什么不跟你一起上车?”
“中村先生因为有急事去了镇江,他会从镇江站上车,请您多多关照。”随即,程锦云拿出一封特使中村的亲笔信件,交到董岩手上。
明台站在程锦云后面,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程锦云手里的箱子上,朱红色皮箱、玉兰花铜锁。明台瞬间心里一紧,他猜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惠子小姐,您是日本哪儿的人啊?”
程锦云一愣,旋即脸上堆笑,说:“长崎。”
“哦,长崎,好地方。”董岩赞道,突然用日文说道,“我在长崎读过一年书,特别喜欢长崎的温泉。”
程锦云显然日语根基不足,满脸微笑刻意地“嗨”了一声。
明台出其不意,热情地站到了程锦云身边,用一口标准且流利的日文说:“惠子小姐,很高兴遇见你。自从长崎一别,已经有一年多了吧。”说着,便张开双臂,拥抱住程锦云。
此刻,程锦云的大脑虽然一片混乱,但脸上依旧挂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含蓄微笑。
“惠子小姐的医术很高明,我跟她的父亲关系特别好,经常到她家里喝酒。”明台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列车员证件,递到董岩面前用中文说道,“我是小野三郎,这趟军列的乘务员。”
“小野三郎?”董岩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讶异道,“你不是请病假了吗?”
“偶感风寒,已经好了。正巧,横田君托我……托我带几块表去南京。”明台低声说着,显得很神秘。
“怎么你们日本列车员也‘走私’吗?”
“我们也要养家糊口啊。”
明台打开自己的皮箱,除了随身衣物,另有一格装着各式手表。董岩怕其他人看见,示意他关上箱子。明台懂了,在关闭皮箱的同时,极为懂事地取出一款精致的手表悄悄地塞给董岩:“刚上市的瑞士表,绝对正宗货。”
董岩一摆手,露出一丝不耐烦,示意他赶紧上车。明台点点头,上车前还不忘替程锦云拎皮箱:“惠子小姐,异国他乡,有了您的陪伴,这寂寞的旅途真是太美好了。”
“谢谢小野君。”程锦云微笑道。
就在二人即将登上列车门的时候,董岩突然喊了一句:“等一下。”两人闻声同时回望,程锦云的手心里沁着丝丝汗水。“惠子小姐,按规定,您只能待在列车员的车厢休息,等到了镇江,中村先生上了车,您才能换到贵宾包厢。”
程锦云谦逊地一弯腰:“嗨!”
明台心底忍着笑,转身大跨步上了车,程锦云快步跟上。
隔着车窗,明台一双敏锐的眼睛关注着月台上络绎上车的汪伪官员们,而程锦云此刻身子贴着包厢门,专注听着车厢过道上的脚步声。
“谢谢。”程锦云道。
“你下次最好不要冒充日本女人,你一点也不像。”明台微微一笑,道,“而且,你的日语并不好。”
“有时候,没得选。”程锦云的口吻平淡,不似辩解,“假身份不是白换来的。”
“你杀了你的假身份。”
“我跟你很熟吗?”
“一回生二回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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