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旺终于开口了:“不,不,天旺是个什么东西,哪敢嫌弃……”
“那就好,虽说槐花是我的丫头,但是我拿她当我的亲妹妹看。我今天就要你个准话,你说,你会不会娶槐花?”
吴天旺低着头,支吾着:“我……娶!”
“娶了以后,这辈子能不能拿她当人,好好地疼她?”
吴天旺迟疑着,艰难地说道:“我……能!”
吴若云让吴天旺对天发誓,吴天旺又羞又恼,拖起枪,逃也似的跑了。吴若云旋即回到槐花的小屋,一把抱起还在发愣的槐花说:“你个死丫头,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槐花不明就里,心里仍然放不下吴天旺:“大小姐,求你了,今天的事千万别告诉老爷,别告诉管家。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天旺哥就没命了!”
吴若云板着脸:“干出这种龌龊事来,他还想要命?”
槐花泪如泉涌:“小姐,看在槐花跟了您这么多年的分上,你就饶了天旺哥吧。我愿意替他接受惩罚,真的是我勾引天旺哥,真的!”
吴若云没好气地说:“你个傻丫头!你当我愿意来抓你们这种脏事啊?我是在替你做主,你难道就不明白吗?”
穷人的夜晚,有月光的时候,人们就着月光干些粗活,没月光粗活就干不成了。为了省那一星半点的灯油,一家一户便早早地睡下了。香月奶奶、赵老气、赵香月和弟弟赵发,一家三代同炕,睡得正香,却突然被赵管家的敲门声敲醒。
赵香月打开家门,赵管家冲她就嚷:“香月,快叫你爹出来说话!”
赵香月问原因。赵管家只找他爹。赵老气一声接一声地咳嗽着走出门来:“哎呀,管家大老爷,这么晚了您找我有啥事啊?”
赵管家说:“我是告诉你一声,你闺女香月我们带走了。”
赵老气惊问:“为什么啊?”
赵管家没好气地说:“废话,你闺女打小就卖给族长大老爷家了,难道你不知道?”
赵老气争辩:“不……不对呀,三年前香月就回了家。卖身的契约族长大老爷都给我们了,我都一把火给烧了呀!”
赵管家冷笑说:“什么?卖身契还给你们了,凭什么呀?你卖闺女卖的是死契,一辈子就是族长家的人,凭什么把卖身契还给你呀?”
赵香月大喊:“这个错不了!你要是糊涂了,你去问族长大老爷好了!”
赵管家看着赵香月:“好你个丫头,你嘴硬什么!是,三年前族长把你放回家了,那是因为大小姐死了。你是伺候大小姐的丫鬟,家里嫌你晦气!哪承想,你不好好在家待着,竟然和孽障海猫勾搭上了。更不像话的是,祭海那天你竟敢撑船下海,坏了虎头湾的规矩。按赵姓的族规,早就该把你扔到海里去见海神娘娘了。你能活到今天,都是族长大老爷一再开恩。族长大老爷说了,让你赶紧回去,省得在外面给族人丢人现眼。来呀,把她给我绑了带走。”
赵香月怒视拥上前来的家丁:“等一等,你这是要强抢民女啊。卖身契早就还给我了,我是自由身,你们凭什么抢我?”
还在赵管家刚敲赵香月家门时,就被住在对门的赵大橹听到了,他几步冲到赵管家面前:“管家大老爷,怎么回事儿啊?这深更半夜的,你们为什么要带走香月?”
赵管家怒斥:“滚一边去,关你屁事!你跟她的婚约不早就解了嘛。你可看清楚了,这是香月她爹卖她时跟族长大老家签的卖身契,手印还在这儿呢!”
赵老气睁大眼睛:“啊?这……这不可能啊!香月的卖身契我确实烧了,三年前我就烧了,我亲手烧的。”
赵管家抖着手里的那张字据:“废什么话!这不是你按的手印吗?”
赵老气想起他背回十斗高粱和按手印的经过,骤然明白了真相:“好你个管家,你……你拿十斗高粱算计我,我跟你拼了。”
赵老气埋头撞向赵管家,赵管家身子一闪,就势抬起一脚,正踹在他的胸口。赵老气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赵大橹吓坏了,连忙上前去拉,香月奶奶、赵香月和兄弟赵发一齐扑在赵老气身上,哭的哭,叫的叫,周围邻居闻声赶来围观,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赵管家高声嚷道:“都别看啦!赵香月是族长大老爷家的家奴,谁不知道从小卖的就是死契。这有卖身契为证,现在我奉命把人带回去,有什么好看的?”
赵管家说着挥挥手,两名家丁拉起赵香月就走,赵香月拼命挣扎。赵大橹抢上前来,双拳齐出,一拳打倒一个家丁。赵管家火了:“赵大橹,你要干什么,给我住手!”
赵大橹攥紧双拳:“三年前,香月回了家,确实是自由身了,要不然我们家怎么找媒人下聘礼?过了这么长时间,你们又强抢民女是何道理?”
赵管家轻蔑地看着赵大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滚开!”
“不行,香月上了我的花轿,就是我媳妇!”
赵管家冷笑一声:“你的媳妇?你娘认吗?这门亲事早就不算数了,族长大老爷做的主,她们家赔了你们家一条船。你要是再捣乱,别怪我不客气,走!”
赵大橹急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挥起拳来又打。先前两个家丁吃过亏,他们躲躲闪闪,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赵管家对另一个家丁使个眼色,那家丁从赵大橹身后袭来,突然举起枪托,只听“咚”的一下,赵大橹就被砸倒在地,顿时晕了过去。大橹娘从屋里冲出来,抱住倒在地上的赵大橹,大声哭喊着:“大橹——”
趁这个机会,赵管家指使他带来的家丁,有的架起赵香月,有的驱赶人群,像打劫的贼人,仓皇而退。退到赵家大院,赵管家令家丁将赵香月五花大绑,不由分说便关进了柴房。赵管家和家丁前脚走去,赵洪胜后脚走进来。赵香月一见赵洪胜,张口就骂:“赵洪胜,你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赵洪胜觍着脸:“我是一族之长,你居然敢骂我?”
赵香月大吼:“我骂你了,你禽兽不如。当年,你把卖身契还给我,让我离开赵家,你就是怕我把你下毒想要害死海猫的事捅出去。赵洪胜,我听说你要当汉奸了,居然还强抢民女,连脸皮都不想要了,对不对?”
赵洪胜抬起手,一巴掌抽在香月脸上:“不识抬举的东西,我赵洪胜马上就是一县之长了,太太死了我要续弦,哪一家的大家闺秀找不到?你从小在我们家,我看着你一点点地长大,一点点地熟了,能说会道有眼力见儿,我看上了你完全就是恋旧。你想想你给玉梅当丫鬟的那些年,她脾气不好,每回她难为你责罚你,不都是我替你开脱的。吃的、穿的、用的,我没少赏你吧?你难道就不明白我的一番好心?是,我是要离开虎头湾了,也顾不上什么脸皮了,我就是看上你了,要带你走,怎么样?你本来就是卖给我们家当奴才的嘛!”
赵洪胜捧起赵香月的脸,又色眯眯地说:“赵家的族长大老爷,未来的县长大人喜欢你,对你一个穷丫头来说是多么好的福分啊,你还不珍惜?”
赵香月气红了脸:“赵洪胜,你敢轻薄我,我就死给你看,你信不信?”
赵洪胜哈哈大笑:“死?你急什么?就算是我要收了你,也不会是今天。明天我就要去海阳城高就了,好几年我都等了,难道这一天我还等不了吗?”
赵香月又恨又急:“赵洪胜,你要是个明白人你就别带我走,不然明天我喊破了嗓子,也得把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强抢民女的事告诉乡里乡亲!”
赵洪胜在赵香月脸上掐了一下:“真是怪了,我怎么就稀罕上你了呢?不过你别痴心妄想,我知道你嗓门大,有力气,你还是留着劲,将来在床上喊吧!明天我会带你走的,管家跟我说了,他不会让你喊出声来的!”
不让赵香月出声,是赵管家的主意,第二天一大早,他令家丁将赵香月的嘴用布条勒紧了,装进一个偌大的箱子。这个偌大的箱子和所有运往县城的箱子混在一起,摆满了赵家大院。赵洪胜走来,边巡视边说:“带这么多东西?”
赵管家毕恭毕敬地说:“您是去高就的,什么时候再回老家还不一定呢!春夏秋冬,吃穿用项,当然,您最稀罕的东西也得装箱带着不是,您瞧……”赵洪胜顺着赵管家的手指看去,那偌大的箱子似有活物在动。他点了点头,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这兴奋里既有他即将上任当县长的春风得意,又有他马上进洞房做新郎的满心愉悦。
见赵洪胜心里高兴,赵管家趁机又报一喜:“三少爷昨天捎信来了,说他一大早就带着日本兵来接您。”
赵洪胜辛辣老到,说:“小心乐极生悲,吴乾坤那边你可要盯紧了。”
赵管家赶忙回答:“我一直派人盯着呢!就怕那老东西捣乱,没承想他还挺知趣,我听说他们吴家把锣鼓家什都搬到镇子口去了,说要欢迎皇军到虎头湾来,欢送您去当县长!”
赵洪胜将信将疑:“什么?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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