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别说帽子,陆定雄的头发和胡子都绿了。胡子邋遢的陆定雄,环顾法庭,四周黑压压的人头,人们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他眼前一黑,内心突然空荡荡的,因为这绝望的爱情,他生命的重量,也变得很轻。他浑身发抖,举起冰冷的手铐,拼命砸自己被剃光的头,前额和眼角鲜血直流。陆定雄的心里,也流着血。整个法庭也失控了,同情陆定雄的师生在旁听席上站了起来,情绪激动。阎锡山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站起身骂陆小柔道:“你这不要脸的女人还真是无情!”
“全体肃静!”法官重重敲下法槌。
最终,陆定雄的故意杀人罪被判成立。陆定雄当庭放弃了上诉,他被高大的法警带下去时,回头望了陆小柔一眼,陆小柔没有看他。陆小柔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对他冷若冰霜。陆定雄想起学校广场,那片洒满银色月光的四叶草地。在那他倚靠着一面断墙,吻着陆小柔半张开的唇角和火烫的耳垂。群星在他们的头顶闪着幽昧的光,黑溜溜的樱树上方天空洁白无瑕,像陆小柔白裙下柔软的肌肤和他不敢亵渎的温热身体。
陆定雄不知道,为什么相爱的缘分,以及年少时的笑脸,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在看守所,陆定雄对阎锡山说:“对爱情这种有毒的东西,你要存有戒心。”
听到这句话,阎锡山仰起头,抑制住自己眼眶里的热泪,他发现无数的尘埃在空气里飞舞。
陆定雄的案子,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报纸上关于社会公平与正义的讨论激烈,很多人呼吁大总统李经述要法外开恩,放了陆定雄这位“寒门大学生”。李尚民那天在家,也跟父亲李经述说起这事,他他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西装,站得笔直,他对父亲是很崇敬的,不敢撒谎,轻声说:“父亲大人,很多人觉得我们这个社会不够平等。”
李经述问道:“为什么?在你们年轻人眼里,什么样的社会是公平正义的社会?”
李尚民摸了摸后脑勺,回答说:“无论贵贱,人人平等。不论出身,要得到就应该努力付出。像我现在这样安逸的生活,我没有付出什么,我只是有幸生在总统的家庭而已。这就不公平。还有那些富二代,他们生下来就能过上有钱的生活。他们也没有付出什么努力。”
李经述笑着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还真是喜欢平等呀,平等不等于平均。你今天的享受,是你老子我当年浴血奋战得到的。那些富二代的安逸生活,也是当年他们的父母筚路蓝缕、艰苦努力得到的。为了家庭,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努力工作,这是社会前进的动力,哪是什么不公平呢?人人都一样的社会,那些研究发明飞机的人,和社会上卖茶叶蛋的一样的社会,就是你们认为的公平和正义?你知道为什么布尔什维克最终会导致了一幕幕人间悲剧?人们想象的公平正义,实际上在现实中,就扭曲了。你们年轻人对国家的热情,我很赞赏,但是激情不能代替理性,尤其是我们这样一个大国!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李尚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经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尚民,你要知道,在现实的社会,每个人关于公平正义的想法是不一样的,那些偷窃的、抢劫的、甚至杀人的,很多都认为是社会不公正而造成了他们的不幸。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那怎么办呢?”
李尚民问道:“父亲,那你认为什么样的社会才公平正义呢?”
李经述说:“对于公平正义,社会上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又都认为自己是对的,‘我的人生顺利,世界就是公平正义的,我的人生不顺,那世界就是肮脏的’,那剩下的公平正义,就只有法律了!所以我希望你们年轻人去追求法律的公正,而不是什么抽象的平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才会有公平正义的社会!虽然法治的进程很慢,但是只有法治中国,才能真正实现公平和正义!这是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也希望你将来能接着做下去。”
李尚民问道:“那怎么样保证人们付出的和得到的公平正义呢?”
李经述说:“搞市场经济吧。大家都是自由的,这样,如果你觉得卖茶叶蛋不公平,你可以选择去做科学家,只要你有那个能力。法治的市场经济,这就是我们国家未来的改革方向!”
李尚民说:“我懂了,父亲。”
李经述叹了一口气,自责地说:“很久没抽出时间跟你谈心,这是我的失误。谈起爱情啊,没有谁的爱情是容易的啊,比如你的姑姑,她嫁给张佩纶,当初我们家多数人都反对。说起你姑姑,对了,下个星期,你抽空去趟南京看看她吧,张佩纶死后,她还是不愿意到京城来,你去看看她们一家过得怎么样。”
李尚民的姑姑,就是李菊藕,她1888年下嫁张佩纶。此时的张佩纶已年过四旬,且系三婚。张佩纶迎娶李菊藕时,李鸿章在南京购置了一套宅子作为嫁妆送给张佩纶,让长女风光出嫁。
张佩纶1903年正月七日病死于南京,终年56岁。此时,李菊藕才三十七岁,她还是坚持在南京生活。
一个月后,李尚民到了南京,位于南京白下路273号有一幢两层的老楼,红色砖墙掩映在绿树中显得格外神秘。这幢楼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建筑,主体为砖砌,门窗周围配以红色的砖块,色彩搭配很协调。楼梯为木质结构,外面刷上红色的油漆。二楼有一圈木质回廊,回廊边缘有木质栏杆。
张佩纶到了南京之后生活很低调,深藏在闹市的这座“张佩纶宅”,在南京少有人知,民间却把这栋楼叫做“小姐楼”。因为这座楼是李鸿章女儿李菊藕的闺房,张佩纶迎娶李菊藕时,李鸿章将其作为嫁妆送给张佩纶,因此得名“小姐楼”。事实上,这座楼房最早的主人是清朝康熙年间的江南提督张云翼,当时这片住宅叫做张侯府。
寓居南京后,张佩纶就与妻子李菊藕过起诗酒书画的闲适生活。后世著名的张爱玲虽然没有在这座老宅中生活,但儿时常听父母提起,她在散文集《对照记》里写道:“我祖母的婚姻要算是美满的了,在南京盖了大花园偕隐,诗酒风流。”“我姑姑对于过去就只留恋那园子。她记得一听说桃花或者杏花开了,她母亲就扶着女佣的肩膀去看。”
李尚民到南京时,还没有张爱玲,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这时已经十五岁了,他是张佩纶与李菊耦的独子,这时已经是一位偏偏少年。李菊藕在丈夫去世以后,靠嫁妆维持生活。她严守诗书世家的传统,望子成龙,督促儿子背书,背不出就打、罚跪,甚至显得孤僻怪异。张志沂一生并不如他的父亲和女儿有名,七岁丧父,性格也有点像是纨绔子弟。
李尚民代表李经述来看望他们,看了李菊藕一眼,她人虽只是中年,也可以窥见她年轻时姣好的容貌,但是明显老了。李尚民带了一些礼物给姑姑,转达了李经述的问候:“姑姑,父亲说了,你要是想回京城,随时给他打电话。”
李菊藕收下礼物后,说:“多谢二哥挂念,他那么忙,我怎么好意思为了这点小事打扰他。我们一家很好。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了,就志沂这孩子,还真是让我揪心。希望今后你们能对他多加照顾。而且,他尚未娶亲,我希望他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早点成家立业。”
李尚民点点头,说:“姑姑放心,等志沂大学毕业了,就让他去京城找我们吧。他的亲事,我会禀告父亲的。”
李尚民回京城便将李菊藕转告李经述,李经述后来给张志沂介绍了一门亲事,对方就是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黄逸梵门庭显赫,祖父黄翼升是清末长江七省水师提督,通常称军门黄翼升。在李鸿章淮军初建、开赴上海时,黄翼升所统带的五千水师也归李鸿章节制,是他的副手。同治四年(1865年)李鸿章奉命镇压捻军,在对东捻的战斗中,黄翼升的水师驻守运河一线,阻拦了东捻的向西突围,又为清政府立下了功劳,功封男爵爵位。黄家在南京也留下了房产,在莫愁路上的朱状元巷14号,被称为军门提督府,明代本是朱状元府的一部分,黄翼升到南京任职后,将西侧厅改建为生祠,以炫耀其战功。皇帝命人查办此事时,李鸿章曾为其庇护,两家的关系挺好。
张志沂和黄逸梵年纪相当,门当户对,才貌般配。黄逸梵虽然出身豪门,但由于是小妾所生,父母又早逝,因此童年并不幸福。婚后的黄逸梵与张志沂每日都是争吵,争吵,日益升级的争吵,终至不可调和。致使黄逸梵多次出走国外,到后来一生漂泊在国外,最后终于客死国外,成为我们中国第一代“出走的娜拉”。
作为张志沂的妻子,接受了新思想的她自然无法容忍丈夫的种种陋习和无所作为,最终两人的婚姻破裂,黄逸梵本人孤苦地死在异国他乡。父母的离异,自然给女儿张爱玲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以后曾多次体现在她的作品里,对她的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张爱玲小时候的成长环境中,既流着浓浓的中国传统的血液,也吹着新鲜的来自西洋的风。传统和现代、守旧和改革、旧式与新式,正是在这种矛盾的共生与交织中,造就了张爱玲日后惊艳的文字与绮丽的风格。张爱玲的爱情,也是一个悲剧!这些都是后话,也正印证了爱情这东西,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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