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登州巡抚谢樊接到通报,赶紧急急忙忙地感到码头,眺望着大船队缓缓靠岸。杨帆登船上岸,太久了,当踏上这片既陌生有熟悉的土地时,杨帆感觉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在谢樊的安排下,锦衣卫一行人跟着杨帆入住到了驿站。这些船队原本就是从大连调过来的。杨帆打算卸下粮食,走陆路回京。
“谢巡抚,这登州现状如何了?”
接风洗尘前,谢樊特地点了点那舱中运来的粮食,吓得话都说不利落了。百万石麦子,这论白银,那可是二百万两的白银,都快赶上大明半年的税收了。他有些口渴地站在杨帆边上,道:“杨爵爷,这自从四月平乱以来,百姓安定,已经没有什么骚乱了。只是那个孔有德,逃到了盖州,如今估计当了二姓家奴了。”
杨帆暗道这都把人往死路上逼了,连被孔有德放了条生路的孙元化都“死了”,这孔有德不跑,那还等着朱由检过来砍他头吗。是杨帆,他也跑路了。
谢樊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眼杨帆,道:“不知道爵爷这么多粮草,从何而来?在下也好上奏禀明圣上。如此大一笔征粮,爵爷可是救了辽地、陕地、山东三处的人啊。想必圣上听此好消息,一定会龙颜大悦,到时候加官进爵,备受宠幸啊。”
杨帆笑道:“承巡抚吉言,不知如今旱情如何?”
一听到杨帆提及旱情,谢樊摇了摇头,道:“又是大旱,今年陕地几乎是颗粒无收,旱灾、蝗灾不断,圣上也正为此时头疼呢。山东这边也有不少地方出现旱情,秋收少了三成。不过爵爷这百万石的粮食入仓,今年又可以缓上一缓。”
杨帆眉头一皱,有些担心地问道:“不知这里种了玉米、番薯等高产作物没有?”他明白,土豆的胚种肯定是不够的,起码还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推广。而那些玉米、番薯,已经有了一定的种植面积,就可以大力推广了。
谢樊点了点头,道:“种是种了,不过一些农户大抵不愿种这些,卖不上价。今年也只有几万来石的玉米。”
“那如今赋税又是怎么收的?还是像往年一样交税银吗?”
“这一点,圣上告示天下的法令中,写的是直接交粮食便可,但爵爷您也明白,这粮食运来运去的,也有个折损,还不如银钱来得方便省事,所以大抵还是用的银钱收的。”杨帆听完这些,点点头道:“在下舟车劳顿,今日不便太晚。这些粮食出处,谢巡抚若是要上奏,就写粮人归三字吧。”
“粮人归?这是个什么地方?”
“圣上明白就好。在下告辞了。”杨帆在谢樊的迎送下,缓缓离去。轿子上,杨帆双指夹开布帘,看着恍恍惚惚,幽暗的长街,叹气道:“变了吗?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第175章衍圣
昨日刚刚下榻,今日便有一张请帖而至。杨帆带着孙毅和李郁欢二人,去拜见那是世袭了几百年的公爵——衍圣公。历朝历代,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儒学治世,对于先哲孔子,可谓是套上了神的光环。对于孔子后人的追封,从宋朝以来,也是没有听过。衍圣公,世袭罔替,到了这一代,传到了孔衍植这里,差不多六十多代了。估计从古至今,没有一个家族能够有此荣耀了。
说起来,孔家的政治地位,其实和杨帆也没多大差距。无非就是官僚对你尊敬有加,但是呢,也不怕你。毕竟你手上没权,兜里没钱。当然这个没钱,指的是没有他们想要的钱。
“爵爷,衍圣公宅邸,不是在曲阜吗?怎么会在登州?”孙毅不解地问道。杨帆将一块刚脱模的糕点塞进嘴里,还温润着,没有失了润滑的口感,道:“人家衍圣公忧国忧民,自从登州收复以来,便一直久住登州,安抚民心。昨日听闻我等带来麦粮百万石,正好一解燃眉之急,故下帖邀我等前去一聚。”
欣苑古树葱茏,墙角上的爬山虎,享受着秋意带来的丝丝凉意,再过不了多久,等到暮秋时分,便会枯萎凋零。小苑宁静雅致,杨帆一行人赶至,门扉微启,管家带着杨帆几人缓缓入苑,便看见院中一方花田,男子俯身除草,将花田间的龙爪菊侍弄得清清爽爽,一朵朵螯枝林立。
见到杨帆几人而至,男子抬头间,一丝悦意上眉梢,赶紧掸了掸手,跨出花田,“让凌河伯见笑了。久闻凌河伯大名,今日一见,当真是少年英才,名不虚传啊。”
杨帆笑道:“哪里,哪里。衍圣公见笑了。在下无才无德,岂敢劳衍圣公挂念。”
“来来来,里边请。”孔衍植请三人入府一坐。几人既坐,孔衍植便按捺不住心头的愉悦,毕竟登州经此一难,春耕夏播都受到了影响,如今百万石粮食入仓,不仅补上了不足,还大大有余,他也甚是高兴。“爵爷此番出海,可曾顺利?”
“托圣上的福,一切顺利。”杨帆笑道,“衍圣公心系天下,真当是圣人德衍,天下儒士的表率啊。”
“哪里哪里。”孔衍植道,“我等虽为孔门后人,却也对先祖之德,望尘莫及,哪敢以衍圣自居?倒是爵爷您,当初仙居楼下,斥儒扬算学,实属有些惊世骇俗啊。”
杨帆一怔,感情这个儒家后人在这里等着他呢。原来要和咱来论上一论,便眉眼一搭,装作没听到,自顾喝茶。孔衍植斜视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儒学经义,发展到如今,已经传承千年,然爵爷所言,似乎对其嗤之以鼻,定是身怀大学,还请赐教。”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摆明要杨帆讲出个子丑寅卯来。杨帆也不好再不吭声了,便笑道:“衍圣公误会了,在下并没有贬低儒学的意思。那日之所以与人辩驳,只不过是京城一愤青奚落算学,让一众研究算学的青年一辈难看。在下也只是反讽了他一番而已,实在没有贬低儒学的意思。”
孔衍植脸色稍缓,又问道:“那爵爷不考取功名,入仕报效朝廷,反而要自甘堕落,做个商贾给圣上脸色看,让天下人嬉笑圣上贤人不用,这又是为何?”
“在下不会八股制艺,不会四书五经,如何考取功名?”
这话一出,便让孔衍植有些哑口无言了。这科举八股致仕,乃是太祖定下的祖制,不过科举,怎么致仕。他拿起桌上的那杯茶,喝了几口,不再说什么了。总不能还劝人家爵爷再去读书制艺吧。
论才气,那首沁园春·帝颂填得连他都感觉气势恢宏,堪比苏辛,就是苏辛二人,都没有那样的王霸之气。论品性,当初三文钱道义、天桥下施粥、难民出海到如今载百万石粮草而归,可谓是大仁大德,与那些自修德行,谈吐斯文之辈的小仁小德相比,更是高义。再论带兵,大凌河一战,扬眉吐气,一战封伯,更是帅才。如此全能型的奇才,不会制艺,则不致仕,实在有些惋惜。
“衍圣公,不知您觉得儒学发展至今时今日,与先祖孔夫子那时相比,熟好熟差?”杨帆将这个话题直接抛给了孔衍植。让还在回味着刚才制艺话题的孔衍植一怔,思索了片刻,道:“夫子之学,我等犹如高山仰止,只能望其项背。可以说,儒学不断发展,也是在追逐他老人家的脚步,当然不可比。”
“在下斗胆,敢问孔夫子可曾言过,行文须八股,文章乃释言?”
“行文须八股,文章乃释言?爵爷此话何意?”孔衍植不解地问道。杨帆笑道:“今时科举,凡行文必须用八股文,凡陈述不得脱离经义,不就是行文须八股,文章乃释言吗?这样的文章还有什么用?”
“哼哼。那依爵爷的意思,这做文章又该如何做?”
杨帆知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在儒生心中,衍圣公绝对是有一定地位的。如今朝廷**,官员昏庸,连科举都是水分十足。这个时候,急需要一股新鲜血液,来冲洗一下这个腐朽的朝廷。那么科举改革是必然的,八股文不能说害人,但限制了人是肯定的。解放这个思想,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明末的思想潮流,较之后一百年,可以说更开明,更广阔。思想潮流开放是不够的,这取士的科举制度不改,还是空谈。
“在下书读的少,但也知道,自韩愈开始,文起八代之衰,行文切实,经世致用。柳河东、欧阳文忠公,皆是古文倡导者。为何到了我朝,还要开历史倒车,为何科举需八股文?再者,自朱程理学以来,儒学便走向了极端,再也难复孔夫子的本意,在下看来倒是有舍本逐末,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这话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孔衍植沉思良久,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第176章秋、刀、鱼
堂中除了杨帆和孔衍植,坐着的孙毅、李郁欢屁话都不敢放。孔衍植古怪地看着杨帆,说道:“爵爷既然这么推心置腹地和我说文,那在下也就不遮掩了。若不是在下原本就准备好了爵爷会不按套路出牌,听到这些话,一定会以为你疯了。这科举不考经义,不制八股,那还考什么?”
“衍圣公是在问我吗?”杨帆反问一句。
孔衍植咳了咳嗓子,“我是认为八股制艺挺好,科举考经义和注疏的范围,也是恰当,至少我朝二百年来无什么大碍。”没大事,历来如此,这是规定,官场子混久了就明白,宁可做得平庸,也不愿出什么幺蛾子,吃力不讨好,弄不好就是株连九族。所以没什么作为,但能保一方平安的,那是好的父母官;能居高位而思物力维艰的,那便是一个有操行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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