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佯装轻佻地步出厨房,扭扭摆摆向外走,突然,他一转身把麻布丢向那持弩小校,说道:“麻烦兄弟还给大娘。”小校一阵紧张,手中的弩机顿时瞄准了李茂,待他看清李茂抛给他的是块脏兮兮的油抹布时,戒心稍减,恶心顿生,手一抖,麻布丢在了地上,想想又不妥,便弯下腰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捏起来,正待送还贾大娘,忽听得李茂一声大喝:“有刺客,警卫。”
李茂喊完发足狂奔,在众人的一片错愕中,纵身而起踩着墙台,借力向上一跳,手已经搭上了墙头。谢天谢地,墙头只有瓦片没有扎手的铁蒺藜。
李茂刚刚越过围墙,一支弩箭便从他的头顶划过,准头稍差了一点,只将他的护耳翅射掉一只。被一道围墙隔开的东侧院内院里,一排七间侧房皆灯火通明,因李茂那声喊,众卫士此刻都聚集在北面第二间房门外,李茂判断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使者的藏身处。
李茂跳入院中,挥舞着手,厉声喝道:“有刺客混进来了,赶紧把使者带走。”
李茂的口音是以陇南普通话为基础,混杂了部分河中方言的不标准曹州话,听起来十分特别,守卫听出他就是刚才喊话示警的人,又见他穿着卫士雨衣,一时分不清敌友,这一错愕给李茂争取了刺杀的最好时机,这间房里灯火通明,七八个持刀铁卫环护着一个穿茧绸长袍的中年人。
中年人虽做富商打扮,但眉宇间的杀伐之气却是掩盖不了的,闻听外面有刺客,他丝毫不惧,挺身立在那朝外看。
李茂料定那中年人便是叛乱一方派来游说朱振远的使者,心念一动,他人已插入人群,滑溜如泥鳅,势猛如虎豹,一口气撞穿三层护卫,离着那使者还有三丈远的时候,他猝然停住脚步,劈手从身边卫士手中夺过一杆长枪,瞄定目标奋力投去。
长枪夹着一股罡风直接洞穿了使者的前胸,这一投,李茂已尽全力,眼见使者当场毙命,李茂哈哈大笑,举手待缚。
朱振远得知李茂刺杀了李师道派来的使者,脑门上青筋直跳,耳朵红的发烫,他发疯一般闯进东侧院,亲眼看到使者被长枪洞穿的尸体,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早听说过李茂手上功夫不错,却没想到此人还有勇有谋,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查找到对手,并在重重护卫下一击毙命,事已至此,由不得他再骑墙观望,李师道的使者是李茂杀的,却是死在他的营里,这中间的曲折任他有八张嘴也难说的清楚。
喝开卫士,他亲手为李茂松绑,单膝跪拜道:“某愿追随中侯进城讨贼。”
第115章 夜杀
赵和德由阶下囚重新成为执掌一方的大将,激动的难以入眠,从春阳楼归来后与诸子、妻妾摆家宴庆贺,直到深夜才散,无心睡眠和几个小妾在后院投壶玩,后半夜睡意袭来,正为选哪个小妾侍寝而犯愁,忽闻军院火起,顿感有变,忙叫起两个儿子直奔监军院而去,人马刚出军院大门,长子赵雍便马失前蹄,扑倒在地,紧接着次子赵恒的马也因踩中了铁菱角而翻倒。
赵和德勒马不敢动弹,左右环顾,大喝道:“我乃清海军副使,孤山镇留后,鼠辈现身来见。”唤了两声,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一手举着松蜡火把,一手端着弩机,满脸是伤,望着赵和德冷冷问道:“你可认得我么?”
赵和德大惊失色,来者正是被他关入牢中的尚何来。
尚何来的身后火把迭次亮起,赵和德只觉得浑身发冷,在尚何来的身后站着一群白面骷髅,“骷髅面”救出尚何来策动了叛乱,这群老不死的老顽固到底还是站到了尚何来一边。上午在春阳楼诱捕尚何来后,赵和德就主张一刀杀了尚何来以绝后患,周阳和文书丞都不同意,李茂和段赢崖不置可否,赵和德孤掌难鸣,只得作罢,孤山镇大势已定,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有两部人马,城防营的马和东、陈兰和“骷髅面”的桌凌天,马和东和陈兰因尚何来的力荐才由卑将而升任统军,二人本事虽然不大,手里却握着城防营两百号人,若是发起叛乱足够乱上一阵子。
不过城防营是李茂一手组建,马和东和陈兰接手不久,是否有能力率众叛乱还要打一个问号,退一步说即使二人反了,以城防营的那帮老弱病残也成不了气候,顶多添些麻烦罢了,麻烦,现在孤山镇到处都是麻烦,也不差他这一桩。
真正让赵和德放心不下的是“骷髅面”和桌凌天。桌凌天这个人自持资历老,从来也没把他这个副使放在眼里,曾不止一次在军中饮宴时挤兑他羞辱他,“骷髅面”虽都是老兵,战斗力却是十分惊人。桌凌天桀骜不驯,食古不化,当年山穷水尽投奔于化隆,从此把于化隆当做再世的恩人,和自诩是于化隆传人的尚何来很对脾气,若是尚何来鼓动他说赵和德欲献清海军给郓州,老顽固是拼了命也要血战到底的。
可恨的是老顽固除了能听的进尚何来的鬼话,其他人的话一概不肯听,不肯信。
赵和德在心里大骂文书丞书生意气,没有听他的劝告一刀杀了尚何来,又怨恨自己疏忽大意,明知桌凌天是个威胁,却未做任何防范。
赵和德自怨自艾之际,尚何来慢慢地抬起了弩机,他在牢中饱受酷刑,手臂酸麻,双手持弩依旧不稳。
“嘶……”
一箭射出却走了空,这走空的一箭变成了哨箭,随尚何来作乱的士卒望定赵和德万箭齐发。雨大箭急,赵和德呆若木鸡。
“骷髅面”不屑用箭杀人,以刀斧砸盾,助威呐喊。
尚何来踢了踢被射成了刺猬的赵和德,怒气哼哼地问道:“你想要我死,看看谁先死。”虐尸泄愤之际,陈阳碧冒雨飞马来,道:“原乡坊那边传来消息,李茂跑了。”尚何来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封锁城门,揪出这厮,我拿油锅烹炸了他。”
陈阳碧道:“西军营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以我之见,西门和北门得加强戒备。”尚何来哈哈大笑道:“老陈,你也糊涂了,朱振远若要捅我刀子,我只能等死。咱们大伙都去西门守着,也未必能守得住。”众人哄然大笑。
尚何来吩咐左右道:“咱去陆汝家,问候问候这个叛徒。”
尚何来恨陆汝在春阳楼没有站在自己一边,进门便乱砍乱杀,陆汝夜见军料场起火,立即派假子陆涛去调虞侯军,陆涛出门即被伏兵射杀,陆汝恐有二十七个假子,却无人敢出大门半步,尚何来率众杀至,陆汝携妻子跪在雨地里请罪,尚何来懒得听他啰嗦,揪住他发髻,一刀割断了他的脖子,陈阳碧劈手看了他老妻,众人一哄而上,将他二十七个假子尽数剁倒,陆汝又有十七个义女,个个出落的花容月貌,此刻也跪在雨中,又冷又怕,瑟瑟发抖。
一刀杀了,众人实在不忍,留着不杀,又难解尚何来心头之恨,权衡之后,众人决定先奸后杀。“骷髅面”的老兵对此禽兽行径嗤之以鼻,提刀斧去斩杀躲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陆宅僮仆。雨大天冷,作恶者裤子尚未提起,即得了现世报,一个个喷嚏连天,鼻涕直流。尚何来眉头蹙起,对部属的暴行他也是打从心底厌恶,只是为了提振士气才不得不如此放纵,他劈手揪过两个赤身少女,赶去灶间熬姜汤,为将士驱寒。
这俩少女受此奇耻大辱,本欲自寻短见,得知良机,赶忙去灶间熬了一锅姜汤,又将家里药老鼠的砒霜倒进了汤里。
乱兵发泄完毕,见汤也熬好,遂将二女斩杀于廊柱下,取碗饮汤,三五人喷血,两人身亡,只是惊的众人冷汗淋漓,反倒舒服了许多。
因为这场耽搁,一众人赶到军院南门时已是四更末,雨已停,风又起,彻骨生寒。军院大门守卒早已逃去一空,门却紧闭,尚何来将一柄战斧扛在肩头,向左右吩咐道:“去告诉文书丞、黄风莱,叫他们到军院见我,若是不来,杀他全家。”
说罢,挥斧劈门,门用复合门板制成,打着铜钉,包着铁办铁角,甚是坚固,尚何来伤重在身,劈了一会,就气喘吁吁,冷汗直流,陈阳碧招呼左右帮忙,被尚何来一把推开。陈阳碧知道尚何来的脾气,不敢造次,只是眼下这节骨眼上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不得已他只得硬着头皮去求“骷髅面”统领桌凌天。桌凌天倒是很识大体,从部属手中拽过一柄战斧大笑着上前与尚何来并肩作战。桌凌天插手,尚何来心虽不悦,却不敢吭声。
老大亲自出马,做兄弟的没理由袖手旁观,“骷髅面”一干人也舞刀弄斧上前砸门,陈阳碧趁机喝令部属上前帮忙,一众人足足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军院大门打开。
大院里空空荡荡,众人齐心协力干成了一件事,兴头很高,说说笑笑,吵吵闹闹,大摇大摆地穿过内门,绕过照壁,来到了议事厅前。此时已是五更天,天依旧黑,却有了一点光,借着这点微光已能看清议事厅的轮廓,雄壮、狰狞,风已停,天却冷的像个冰窟。
陈阳碧忽然叫了一声:“不好,快走。”说声要走已经来不及,四周的墙上、房顶上顿时亮起无数的火把,将黑夜照的如白昼一般,参与叛乱的士卒悲哀地发现他们已经掉入了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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