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镇的营建工程,李茂是全程参与的,身为接引使,他负责把从地方征调来的民夫送到工地跟监造者交割,孤山镇大大小小的工地他都熟悉,包括西军营。
李茂的脑子里藏着一副完整清晰的孤山镇平面图,每个重要单位的格局他都一清二楚。
西军营内供访客居住的只有东西夹墙内的两侧院,李茂和文书丞所在的是西侧院。唐人以左为尊,以北为尊,以东为尊,反映到建筑商,一家之中若有东西两侧院,必以东侧院为上位,西侧院为下位,接待客人时尊位者居东,下位者居西。李茂自度自己跟朱振远并不算熟,把他安置在西侧院有情可原,但文书丞不同,他对朱振远有恩,朱振远也一向敬重他,把他也安置在西侧院就有悖常理。
对此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东侧院已经住上了人,这个人身份很特殊,他很有可能就是反叛一方派来游说朱振远的使者。
为了印证自己的判断,李茂故意装着伤病不便,让文书丞去南流河大营找陈万春,陈万春部兵力只及西军营的八分之一,且粮草、军械都从西军营库房转调拨付,换句话说陈万春的命根子攥着朱振远的手里,名义上二人虽互不统辖,实际上陈万春早已唯其马首是瞻,成了事实上的附庸。
朱振远果然心底坦荡荡,他就该派人将陈万春唤来西军营交代事宜,而不是假惺惺地要亲自护送文书丞去南流河。朱振远这么做目的是想把文书丞送走,文书丞对他有恩,杀之将背上不义的恶名,通过这次试探,也能看出朱振远还处在骑墙观望中,若他已下定决心跟叛乱一方合作,就不会放文书丞出营了。
那边的使者此刻一定也在营中,朱振远骑墙下注,哪边赢面大他往哪边下注,或把那个使者的头砍下来献给自己,或把自己的头砍下来送给那个使者,左右有一个人要死,他朱振远却是稳操胜券。
看穿了朱振远存着投机心理,李茂下决心刺杀对方使者,逼迫朱振远跟自己合作。送走文书丞后,李茂显得百无聊赖,坐在屋里一碗一碗地喝水,小卒以为他没去成东侧院,心理烦恼,也就不理他。
喝了会儿茶,李茂把碗一放,起身说道:“侍候某如厕。”
西侧院里就有厕所,陈川的命令是不准李茂出院乱走,在院内上个茅房并不违反命令,守卒自觉能做的了主,忙道:“院内就有,长官这边请。”
顺着一溜房檐走到底就是茅房,门前砌着一道隔墙,李茂一出门守卫在院中的四个卫士就跟了过来,在入口处立住脚步,厕所只有一个出口,倒不惧他能跑掉。李茂进入厕所后大骂一声有水,又喊嫌黑,要卫士拿火把来照亮,五个人商量了一下,共推最弱小的一个打着火把进去,那卫士一进门,一只手就从背后探过来捂住了他的嘴,那只手强壮有力,他分毫挣扎不得,待他手中火把被抢去,后脑勺上就挨了重重一击……
李茂把火把插在墙缝里,解下卫士的雨衣罩在身上,取了兜鳌扣在头上,口中又骂道:“草团扎的太硬,怎么擦屁股,去拿湿布巾来。”又道:“去就去,拿火把作甚,老子怕黑。”
这之后李茂耷拉着脑袋怏怏而出,墙外的那四个卫士个个捂嘴偷笑,都不搭理这个倒霉鬼。从西侧院到东侧院需要穿过中堂大院,因为东西两侧院都驻有重要人物,陈川将守卫撤出,只留两个游动哨,天黑雨大,两个游动哨冻的瑟瑟发抖,眼见李茂穿着自家雨衣,只当是自己人,并不起疑心。
李茂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东侧院入口才被守卫拦下。李茂从容摘下腰牌递了过去,又用大拇指点了下西侧院,嘟囔道:“那位上茅房嫌草团硬,要湿布擦屁股,你这有吗?”守门卫卒摇摇头,骂道:“什么狗屁世道,侍候吃,侍候穿,还要侍候擦屁股。”
查验过令牌,忽然问道:“兄弟,有些面生呐,我以前见过你吗?”李茂道:“你见过就有鬼了,这大半年都窝在草洼子里练兵,你看我这张脸晒的,今晚跟黄将军过来,本想捞顿吃喝睡个舒服觉,却让陈剃头抓了差,说要找些生面孔干事。”
黄将军名黄仁凡,是黄仁谷的族弟,见在西军营做捉生将,陈剃头名陈川,是西军营押营将,因为人苛刻,营中将士暗地里送了他个“剃头”的绰号。
上次吃了人际关系不熟的亏后,李茂狠下了一番力气把孤山镇子将以上人物的底细查了个透,此刻拿来用,真是得心应手。这番说辞无懈可击,捉生将所统辖的捉生军乃军中精锐,最是为大将所器重,临时抽调捉生军充当内卫,合乎规矩,顺乎情理,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守卒不再怀疑,交还了令牌后,指示道:“进门向南是厨房,找贾大娘讨块脏抹布给他擦去。”李茂道声谢,昂首走进东侧院,东侧院的格局与西侧院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进门处新建有一溜围墙,将东侧院一分为二,墙高一丈二,墙根每隔三丈远就有一个卫士,穿着雨衣站在雨里,如铜打铁铸般一动不动。
沿着围墙向南走,尽头就是厨房,厨房内灯火通明,一个妇人正在忙碌,看她身影,李茂认出正是受他贿赂的厨娘。
这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打照面,李茂望了眼那道围墙:一丈二的高度,若墙顶没有布设铁蒺藜一类的器具,以他的身手翻过去并不是难事,墙后肯定有守卫,但只要不是太多,近身肉搏自己不会吃亏,跟一般刺客要预留退路不同,李茂将要做的是一锤子买卖,只要杀了那个使者,他就是安全的。
现在的麻烦是他一进门就被院中警戒的卫士盯上,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目光跟着他移动,一刻也不放松。离着厨房越来越近,李茂忽然又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麻烦,厨房的廊檐下站着一个持驽的小校,正用阴冷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手中的弩虽不是瞄向自己,却是扣着机弦,处于随时待发状态,在这么短的距离内,瞄准、发射绝对比他爬墙、翻墙要快。
李茂脑海中瞬间闪过好几个对策,计较未定,身后忽有一人喊道:“贾大娘,有人找。”是守门的小卒的善意提醒,正在俯身擦拭案板的妇人抬头向外望了一眼,随口答道:“谁呀,让他进来。”屋里灯亮,外面天黑,她不可能看清李茂的脸,但李茂却能看清她的脸,当初在西侧院李茂一心想从她嘴里套情报,一腔心思全在算计上,倒没曾仔细留意她,加之她当时也端着,并不觉得怎样,此刻一见,这妇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撩人的风韵,尤其那双水汪汪会说话的丹凤眼更是撩的人心痒痒。
李茂心一动,有了计较,他扬起手贱兮兮地叫了声:“小娘子,我来啦。”
贾大娘看清来的是李茂,抿嘴一笑,向他努了努嘴,丢了个眼色过去,示意廊下有人,李茂佯装吃惊,健步进了厨房,啧啧嘴,道:“可怜,可怜,朱将军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怎么能让小娘子做这等粗活呢。”贾大娘沤了他一眼,故意冷腔冷调道:“这么晚了,你来做甚?”李茂笑道:“天太冷,来这暖和暖和。”说着就把双手往贾大娘怀里探,贾大娘麻溜地闪在一边,丹凤眼一挑,哼道:“好一个知道怜香惜玉的,我这可不是你的暖手炉。”
富贵人家男子冬天把手放在婢女或侍妾的胸前取暖,唤作暖手,女人的胸前温柔之地就被称作暖手炉。
李茂哈哈一笑,朝贾大娘欺了过去,这妇人装作一本正经,用力擦拭案板,把身体扭的如风中摆柳,李茂与她相距不过半尺远,探手即可将她揽入怀中,或者就势推入,成就好事,只是他意不在此,就无所动作,为解尴尬,他伏在贾大娘耳边说道:“这里不方便,我们去你房间。”贾大娘年纪其实不大,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也颇为周正,只是发髻散乱,显得有些邋遢,衣着寒酸,使得本人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
自死了丈夫后,他带着一双子女依附表弟过活,朱振远妻子疑心丈夫与她有染,百般防范,她做厨娘所得甚少,富贵日子过惯了花钱又大手大脚,不得已才做了暗娼,凭着几分风韵和朱振凯表姐的身份生意还算不错,不过那些男子与她的交易不在厨房就在马厩,苟且之后各走各路,像李茂这样讲究风情的还是第一个。
“这里人多眼杂,你先回去,我忙完去找你。”
“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就要你。”李茂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手环住她的细腰,心里充满了罪恶感。贾大娘缩起脖子咯咯一笑,口中哀求道:“别闹,别闹,外面有人。”“那咱们去内院?”“不成,院里住了人。”“什么来头,连我的面子也不卖?”贾大娘一把推开李茂,郑重地说道:“真不成,这个人很有些来头,你还乖乖回去,待会我就过去。”
李茂直起腰打了个哈欠,随手拿起贾大娘擦拭案板的抹布就出了厨房,出门时他向廊下那个持驽的小校望了一眼,二人在屋里的苟且事,小校心知肚明,他平素没少得贾大娘的好处,此刻只当没看见,不过对李茂的戒心并未解除。
他是军中有名的神射手,一弩在手,整个东侧院内谁也别想耍花样。
相似小说推荐
-
千古江山 (淡墨青山) 纵横VIP2016-01-08 架空历史天地为棋,人人为子;此局,没有是非对错,只有恩怨情仇;此局,胜者生,败者亡!...
-
边唐 (葱山跳荡) 起点VIP2016-01-08 两晋隋唐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 安西铁军,天下无双,背倚关陇,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