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清海军监军院判官周弘骑着一匹温和的黑驴,带着两个随从,去丰大坊的胡记羊汤馆喝碗羊汤,那儿的羊汤味道醇正,远近闻名,结果却是空跑了一趟,因为戒严,胡记羊汤馆进不到新鲜羊肉,已经歇业了。周弘便绕道原乡坊来找李茂,想替胡家老板求支令签,方便出城进货。却撞到了一群士卒推着一辆撞车进坊,周弘觉得稀奇就跟了过来。
负责警戒的将士认得他,知道他是天子使者,无人敢拦,待到陈静野欲出面拦截时,周弘已经朝着尚何来挥手嚷了起来。
尚何来发动兵变,囚禁赵和德为的是夺取孤山镇的兵权,历来军镇兵乱夺权,都需要监军院最后做见证,监军院若上奏某将德望足以统帅驻军,天子便会依例授予旌节、官职,反之,便极有可能会被认定为反叛,如今孤山镇四周大军云集,稍有不慎,便有覆巢之危,这等危局下尚何来岂敢得罪周弘,于是连忙起身相迎,一张黑脸笑的像朵花。
周弘爬下驴,弹弹衣裳,指着摆放在李茂门前的撞车问尚何来:“大清早的搞这么大阵仗,城局使输钱赖账,还是****不付钱?”尚何来笑道:“判官说笑啦,这个有点小误会,昨日有刺客混进军院,卫士们一路追踪到此,亲眼见他翻进了院墙,弟兄们欲进去搜一搜,结果倒好,李茂的家奴动粗打伤了咱们兄弟。我老尚没法子才摆出这个阵仗,要的是让他自己乖乖开门,否则,咱们这么多人发声喊杀过去,他哪能抵挡?”
周弘道:“嗯,打人是不对,不过你们深更半夜的抄着家伙来打门,论谁也不敢开。罢了,既然让我撞见,我就做回和事老,我去让他开门。”尚何来赔笑道:“那最好不过。”周弘清清嗓子,上前叩门道:“我,监军院周弘,请城局使答个话。”
门“吱呀”一声开了,青墨躬身施礼道:“原来是周判官,您给评评理,深更半夜的,舞刀弄枪在门口要我们开门,让他们进来搜,谁敢开?”周弘笑道:“是场误会,现在有我在,谁敢乱来?请城局使出来答话吧。”片刻之后,李茂顶盔贯甲走了出来,见面就诉苦,周弘安抚道:“一场误会,现在已经说开了。”带着李茂来见尚何来,道:“如今于将军、尹将军都不在孤山,赵副使又病着,孤山镇的大梁就靠你们二位扛着,以前的误会就此一笔勾销,现在城局使在此,你们可以进去搜一搜,不过,呵呵,这个要是搜不出个结果来,老尚啊你得给李茂华一个交代哟。”
尚何来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我一定给城局使一个交代”
周弘忙指示两个随从:“你们招子放亮点,盯着,别让他们毛手毛脚地把城局使家的瓶瓶罐罐打碎了。”
李茂听过这话,寒着脸喝退青墨一干人,董何把手一挥带头冲进了李茂家宅。李茂的家并不算大,能藏住三个大活人的地方不多,一群士卒瞬间就搜了个遍,一无所获。
尚何来接报,脸色黑的像块铁,周弘此刻正与李茂闲聊,夸他一身盔甲威武精致,细论甲叶的材质,衬里的做工,明知士卒已经搜检完毕,偏偏装着不知情,把尚何来一干人晾在那。待将他晾干了,周弘方道:“忙,我可是帮了你们,人,你们却没搜出来,这个你们怎么解释?”
尚何来赔笑道:“还请周判官帮着美言两句,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公事嘛。”周弘故作为难道:“罢了,我去给你说说,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尚何来道:“有您出马,李茂华必然会买这个面子。”周弘点点头刚刚走开,一个军校飞马而来,禀报道:“陈都头在城外发现重要线索,请尚将军赶紧派兵至柳家坡,就地搜索。”
尚何来飞身上马,打马而去,众人纷纷上马追随,董何却叫道:“都打起精神,这个宅子里,一个人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刀牌都头陈阳碧一大早出城巡视孤山镇通往外地的各处路口、水道,无意间在城南七里的柳家坡发现一辆挂着城局灯笼的马车,马车车轴断裂,车夫正在修理,陈阳碧心中生疑,正要派人盘问,赶车的车夫却慌慌张张地弃车逃走,陈静野追出二三里地才将他拿住。
据这车夫交代两天前有个姓秦的人找到他,给了他三贯钱,雇他的车送一老两少三个男子出城,他推说路走不通,那个人就给了他一盏城局的灯笼,说凭这盏灯笼半夜可以出城,厚赏之下,车夫冒险一试,居然就成功了,守门卫卒见到这盏灯笼,二话不说,立即放行。只是他运气不佳,刚到城南七里柳家坡车轴就断了,那三个男子不愿意苦等,趁着夜色急急慌慌地步行去了。车夫由此推断这三个人来路有些不正,见到陈静野纵马来问,以为是要拿捕他,这才弃车而逃。
细问那三个男子的年龄相貌,陈阳碧吃了一惊,这三个人的身高、体型、年龄跟赵家父子倒是有几分相像,这才派人回城取援军。
尚何来纵马来到柳家坡,放出四条金毛犬,四条狗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后,发现了一只兔子,就撒欢追兔子去了。狗靠不住,人总靠的住,尚何来令陈阳碧、董何、陈静野、郞宾四人以柳家坡为圆心,在方圆五十里内进行地毯式搜索。
郞宾觉得这样做十分不妥,但屡屡失误下,他已经失去了在尚何来面前说话的资格。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这日黄昏时分捉到了车夫说的那三个男子,一老两少,是父子三人无疑,不过不是赵和德父子,而是三个“钱耗子”。
中唐后商品经济发达,铜币使用量剧增,而铜的开采量比之先前并无大幅度提升,导致市面上铜价不停地攀升,一些不法之徒便将朝廷铸造的铜钱熔炼后制成铜器贩卖牟利,这些人被称为“钱耗子”,寓意他们像老鼠一样把钱吞噬了。
这三个“钱耗子”都姓薛,是一个月前从兖州过来的,因谎称要在城中买地,跟李茂搭上了钩,此次城中戒严,三人深感不安,哀求李茂助他们出城。
李茂私放他们出城,严格说来,是违法的,私纵“钱耗子”是一条,违反戒严令又是一条,不过这种事民做了是罪,官做了顶多是过,谁要拿这事说事,绝对会被人认为是没事找茬,胡搅蛮缠,只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才会干。
折腾了一整天,动用了手中七八成兵力,就弄出这么一个结果出来,尚何来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郞宾也说不出话来,一种不祥预感告诉他李茂这个时候私纵薛家父子出城绝不仅仅是出于友谊,他很可能是利用薛家父子使了个声东击西之计,趁着他们全力追捕薛家父子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赵氏父子送出了城。
第111章 是鸿门宴也是庆功宴
赵氏父子没有出城,尚何来大张旗鼓在柳家坡搜索的时候,他父子三人跟着送菜的牛车混进了监军院。周弘事后才得知李茂把赵家父子送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一时气急败坏,打的他的黑驴跑的比马还快,一口气冲进李家,当面责问李茂要做什么。
李茂不慌不忙地说道:“尚何来鬼迷心窍,想做清海军的军使,我以为他是痴心妄想,他一个人发疯不要紧,若是连累四千将士受难,这罪过可就大了。”
周弘吃惊地问:“你想做什么?”
李茂道:“我想诱捕尚何来,助赵副使夺回兵权,恳请周兄助一臂之力。”
周弘大叫道:“你疯了吗,而今城里是尚何来的天下,一着不慎,你我脑袋都得搬家。”
李茂道:“我闻周常侍将要高升,孤山镇监军使的位置还空悬着,你在孤山镇置办了这么多产业,难道就忍心弃之不顾?”
周弘这一年借着孤山镇新建,着实置办了不少房屋田产,眼看周阳任期将至,若他不能顺利接替周阳升任监军使,则不得不离开孤山镇,想到把手上的地皮割肉出货,周弘就冷的浑身发抖。
周弘道:“这,这,这完全是两码事嘛!……你真的有把握?”
李茂笑道:“周兄肯助一臂之力,十拿九稳。”
当下李茂将自己的计策说了一遍,周弘反复掂量了后,把牙一咬,道:“豁出去了,我跟你合作。”
尚何来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军院,刚刚坐稳,管家就来报说监军判官周弘明日邀他去春阳楼饮宴,尚何来拿过请帖瞄了一眼,问:“说了是什么名目吗?”管家道:“没说,不过周家人送拜帖来时,特意提到说明日城局使李茂华也去。”
尚何来把拜帖丢在一边,咕哝道:“还真把自己当成棵葱了。”管家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回道:“若不然,就推了他?”尚何来道:“推他作甚,我还怕了李茂不成?”
郞宾得知尚何来二日要去春阳楼赴宴,劝道:“只怕有诈,还是不去为妙。”若在往日,尚何来必会问个究竟,但赵氏父子在郞宾手上无缘无故消失后,尚何来对自己这个妻弟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听了郞宾的劝告,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没作理会。
郞宾怏怏而退,回营召集部属道:“明日尚将军要去春阳楼饮宴,你们去打个前站。”众人领命而去,去后不久又折返回来,报道:“董副将已将春阳楼内外仆役都换成了自己人,不让咱们靠近。”郞宾闻听这话,默然一叹,想到尚何来从前对自己是言听计从,现在却因赵氏父子一事对自己不理不睬,心中十分烦闷,恰逢此刻自己派遣出去寻找赵氏父子下落的部属回来禀报说,查遍了兴隆坊的角角落落,却无半点线索,更让他心焦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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