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不是哗变炸营!是萧铣的官军杀过来了!从西边杀过来了!”惶急之间,林士弘自然也没机会遇到他的属下如林药师、张善安等将领,只是逮到了一个普通的军中小校,告知了他这条噩耗。
恍惚的林士弘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花了数秒钟时间环视营地,果然西面已经处处火起,乱糟糟地无法看清形势了。
火光映照之中,那是一群盔甲能够反射出灼目红光的精锐骑兵,乍一看就好像浑身都包裹在铁罐头里头一般,仔细再看,才能察觉到铁甲只是覆盖了躯干的主要部分,而手足并没有如此严密的防护,依然还是传统的铁鳞片,甚至有露出皮革的部位。然而乱战之中,根本没有人可以看得清晰。
一名骑在健硕悍马上头的官军校尉,冲刺在一群铁骑兵的最前方,骁勇绝伦地挥舞着一杆两头长槊,见人就杀,见马就砍。
这种两头长槊,一头是如同双刃巨斧一样结构往两侧伸开、只是刃口部位并非是和战斧那样正半月形的,而是如同画戟那样的反曲新月之状。只不过不像普通画戟那样有井字形的开孔罢了,而是浑然一体,说不出的夯实有力。另一头则是一个带着狼牙棒一样尖刺的梭形铁锤。只是尖刺并非刺猬那样简单炸开,而是如同狼牙箭的倒钩一样往后斜叉一个令人看着就毛骨悚然的角度。这种玩意儿只要击中了皮肉,若是正面刺中。梭形锤头的尖顶也是可以直接捅进去的,就算没刺中,横扫时被倒刺刮到那么一星半点儿,那也是撕下一大块皮肉的下场。
这柄双头浑铁槊,便是铁匠出身的粗夯汉子尉迟恭自制的兵刃了,整个杆子里头都是贯通首尾的铁芯外头也没有钻孔的木杆,就靠缠杆的牛筋、裹着麻布的油藤皮绕到足够粗细。两端的兵刃,都是在雁门郡时候找胡商买的上好西域镔铁打造。也怪道人们说穷文富武,尉迟恭从军之前。好歹也是薄有一些产业,才经得起他打铁、习武这点儿爱好折腾。
现在,是马槊一挥、连本带利收回来的时候了。
这不,林士弘军一个仓促上马、甲胄都没穿戴齐全的将领,眼见着尉迟恭冲杀过来,慌忙举起长枪想要抵挡。似乎是为了发泄胸中的恐惧,枪槊相交之前的瞬间还沉声吐气,大喝了一声以壮声势。
这倒不是说林士弘军的武将都那么不怕死,遭遇突袭了还悍然反击。而是因为林士弘军只有江西和闽南的地盘,辖区内缺马,所以只有相当于官军校尉级别以上的军官才有战马,这让他们在暗夜遇袭的时候显得那么的显眼。就好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鲜明。官军当中凡是立功心切又对自己武艺颇有信心的,自然见一个就追杀一个,林士弘军的将领们逃也逃不掉。不如搏命一战呢。
按照正常的节奏,大喝一声之后下面自然该是“某乃林大王麾下xxx。来将通名!”的调调了。可惜对面的尉迟恭明显是刚刚从低级军官升上来的,不好这一口。两马相交只一合,“噗~喀~”地一声闷响,那名林士弘军将领的硬木枪杆子便被砸裂到了一个可怕的曲率,根根木刺迸裂开来,与之相应的则是那名林士弘军将领硬生生地一声闷哼,显然是后面半段话被逆血翻涌堵回去了。
“嗯?怎的没死?”尉迟恭用好奇的眼神多看了一眼,原本他都已经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了;不过仔细一想敌人没死也不是什么大麻烦事儿,补一刀就好了。这么一想,尉迟恭的心态又好了,照模照样还是刚才那一招,毫无新意,然而这次对方的枪杆显然撑不住了,何况那人早已虎口震裂,一条胳膊都脱臼了。
“噗哧!”这是人头连着头盔一起被砸进腔子里的声音,很标准,然后那名还没来得及通名的林士弘军将领就带着“龙套也有人权!咱也要报名字!”的怨念下地狱了。
这一幕就发生在林士弘面前不到两百步的地方,目睹官军重装铁骑半夜踹营的恐怖惨状之后,林士弘已然胆寒了。
刚才他还打算看清敌情多少之后调动亲兵拱卫中军,好歹多付出一点伤亡,也总归要把敌人杀退才是——因为他心中清楚,官军从背后来袭,肯定是连夜用一些战船把小股部队从江面上迂回运到自军后方,然后登陆发动逆袭,那就注定了绝对不可能有太多人。而且官军白天还在同安郡城下组织攻城战、填平壕沟什么的,不可能全军一下子飞过来、那边攻城战战场直接不顾的。
所以,按说林士弘如果组织有力,靠着十倍以上于敌军袭营部队的兵力、堵住今夜的踹营还是可以做到的,差别只是死的人多人少的问题。毕竟哪怕是十万只猪也够杀半天了,官军如果只是一时先手之利,最多获取那么相当于一两万人战力的短时间优势,林士弘军只要反应过来,就可以稳住阵脚,十几万人的大营绵延十几里地,从东踹到西也要很久,不可能全部赶上。
可惜,林士弘还是比较惜命的,大军扎营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安全,他是把自己的中军大营扎在比较靠后、也就是偏西边儿的位置的。结果今夜官军是从背后杀来,所以反而冲入外围营地之后,只要不到三四里路就可以杀到林士弘的中军了。加上尉迟恭秦琼之类的又很是骁勇,完全不是那种车悬阵之流层层剥洋葱皮的战术,而是不管不顾往纵深迅猛冲刺穿插、突入很快很深。也不怕自己的退路或者两翼被反应过来的农民军截断。
林士弘万全被这种态势打懵了,他想要大声呼和、竖起中军大旗发号施令。看是看到两百步外凶神一样连续杀了他麾下几名武将的尉迟恭,他犹豫胆怯了:如果此刻竖起中军大旗并且让传令兵四处整顿军纪。官军很快就会注意到他这个点的存在——事实上,要不是林士弘好歹还是农民军中比较朴实的一支,发达了半年多后还没来得及腐化堕落搞特殊化、以至于他的帐篷和营地与普通中级军官的营帐看不出什么区别、加上官军此前没机会侦查林士弘军的营地、此刻天色又太黑的话,官军早就找上他了。
“抄了家伙的兄弟们都跟着咱先撤到张善安的前军营地里头!刘老四,这儿你带着后头起来的兄弟们顶住咯!”林士弘吩咐了一句,带着已经集结起来的几千士卒往后撤了,两旁还有无数林士弘军的士兵刚刚起来才拿好兵器,就要面对官军铁骑的冲锋。
尉迟恭不知道他错过了一个直接挑战敌军主帅的机会,但是林士弘的临时转移也给了官军在后营中扩大战果疯狂厮杀提供了更多的时间与空间。尉迟恭的浑铁双头槊挥舞得泼风相似,手下几乎已经没有一合之敌,砍瓜切菜一样杀了一地的残缺尸首。
后头秦琼带着五千中军铁骑踹破整面木栅四处开花地杀进来的时候,林士弘军的后营已经糜烂得不成样子了。秦琼麾下左有罗士信,右有王雄诞,如同两把犀利的火热尖刀切进黄油里头,翻卷出一道道可怕的伤口,把钳形攻势诠释得惟妙惟肖。
林士弘军从最初的慌乱中逐渐恢复过来,好歹大多数还活着的士兵都已经拿起武器反抗。只是大多数军官都没有时间去穿上繁复的厚重铠甲,以至于场面上装备最好的林士弘军军官也就套一件肩带式的两片皮甲而已,这样的防御力在官军犀利的兵刃面前自然是毫无防御力可言的。纵然战局逐渐转入了公平的刀对刀枪对枪互砍互捅,林士弘军依然处在极大的劣势上。
无数的士兵被直接撞倒在地。被铁蹄踩进草地泥地,或是被拖割的马刀、横刀或是别的什么兵器直接在惯性的作用下直接干净利落地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长逾尺余的可怕伤口,然后爽快地领便当退出这场杀戮。
……
“主公。咱的前营还能固守!某已经让士卒全部披挂列阵、在拒马木栅后头组好枪阵了,官军起兵杀散我军后营好歹还要几柱香的功夫。到时候咱有拒马和营地坚守,他们纯靠骑兵是冲不过来的!听说萧铣养这些精锐的铁甲骑兵花费不菲。都是靠高句丽之战结束后收拢回来的北方久战余生之兵充任,战马也是辽东战场弄回来的。对于萧铣来说,这些士卒也是死一个少一个,肯定不会拿来和咱死磕硬拼的!”
林士弘军前军营地里头,张善安和林药师匆匆赶来,给惊魂未定同样刚刚转移到这里的林士弘下定心药,林士弘好歹重整了盔甲,也收拢了自己的亲兵营,算是恢复了一些胆气,对于属下的劝说当然也颇为认同,当下下令前军与左右营继续稳固防守反击,务必要顶住官军的奇袭。
他估算了一下,后军已经被秦琼的这一波奇袭彻底杀得稀巴烂了,中军营也有相当一部分受损,左右两翼也遭到了一些外围波及,估计今晚一夜下来,他的十几万大军至少要折损掉三万人以上——这还是官军可以就此被自己顶住、击退的前提下。如果前营和左右营的防守没法按照计划成功的话,他的损失就不是三万人打得住的了。
“全军列阵戒备!此时万万不可松懈,还有半个时辰就天亮了,只要撑到那时候,便不会太被动。张善安,你的人马整备最充分,先顶上,撤下来的溃兵就地组织起来,也不必管原先从属哪一部,整备好一批便投入一批,务必把官军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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