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士弘军扎营的第一天,虽然是最为疲累的,但是他们也应该是最有警觉心的,哪怕靠一口气强撑着,都会严密防备官军趁他们立足未稳反击。但是如果官军没表现出什么太迫切的敌对性的话,以农民军的脾性这口气很快就会懈劲。
尤其是,当林士弘军营地扎稳、拒马鹿砦陷坑壕沟之类的防御工事已经草创之后,在警戒方面投入的人力,就肯定会减少。
黑夜中,江上的船队距离拉得比较开,因为各自都没有打灯火,完全是摸黑行驶的——实际上,同安至九江这一段长江江面,虽然不如下游丹阳、京口、扬州之间那么宽阔,但是好歹十里宽还是有的,运载着秦琼部的萧铣军船队如果靠北岸行驶的话理论上江南的人是看不见的。只是考虑到江北的庐江郡如今也还在林士弘军的魔爪之下,万一林士弘军在没有水师的情况下还能保留一些联络长江南北军情讯息的紧急渠道,所以萧铣军才严格灯火管制,沿着江心行驶。
当先船头上、秦琼身边,站着的是他最可靠的小弟罗士信。罗士信也学着秦琼的样子摸黑观察着两岸的动静。他们之所以可以不打灯火也看见林士弘军的营寨所在,完全是因为林士弘军自身没有灯火管制的概念,火把通明连绵十里。罗士信眼见着火光渐渐被抛在身后,故作轻松地问秦琼:
“秦大哥,你说林士弘真的会守外虚内、只戒备与我军大营对峙的东侧营垒、而对西面完全不顾么?”
秦琼在黑暗中微微一笑,很自信地给罗士信吃了一颗定心丸:“林士弘当然不傻,如果有时间,他肯定会慢慢完备营地的防务的。但是如今他没这个时间。虽然他的主力是分批到来的,可是前军依然有超过十万人,这么多部队,两天时间扎营只能弄个大概,当然是县应付正面要紧了。而且我军斥候这两天也都探查了,林士弘军扎营也是背山面江,但一直绵延把江边都彻底截断,不让我军迂回,显然是打算先尽量减少防守正面的范围。”
秦琼的言语,或许外行的看官不太看得懂,需要多说一句题外话。那就是后世安庆与九江之间,那便是江西省和安徽省的交界了。但是如果只看政区图不看地形图的话,很多人一定会好奇为什么边界会划在那种地方呢?为什么要让安徽省在长江以南多出那么一块?而不是让江苏省和江西省瓜分整个长江中下游的南岸?原因便是江西安徽交界的地方有黄山山脉绵延。黄山的主脉当然不可能伸得那么远。可余脉却是实打实一直蔓延到江边,只在长江这一段河谷留下狭窄的江岸平原。
甚至于,从地质学上来说,江北与之遥遥相望的庐江郡庐山山脉,其实也是和江南面的黄山山脉是一条地质构造。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争夺长江下游时两军多喜欢在九江和安庆之间爆发大战的原因之一,实在是这一代可以行军通过的地形太狭窄,也许只要横着扎营截断那么区区十几二十里的江滩河谷,就能封死敌军沿江陆路行军的道路,因为那个时代的后勤注定了大军是很难从黄山山区或者庐山山区行军的。
而林士弘军便是这么扎营的。他们自以为截断了萧铣军陆路迂回的可能性之后,便开始松懈了,似乎就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用水师摆渡到敌后重新发动登陆战,就丝毫不顾忌这种危险的可能性。
当然了,林士弘也不是说就一定万全没有听说过萧铣在辽东用登陆战战术黑高句丽人的历史。如果此刻萧铣军依然想要一招鲜,吃遍天;把登陆战的模式局限在把战船开到江边、放出登陆部队、然后引诱敌军主动半渡而击发动反冲锋、登陆军再用龟壳战船舷窗里密密麻麻的弓弩压制岸上的反击部队这种陈词滥调的话,林士弘倒也真有可能不怕萧铣的战术。因为林士弘军并不是和萧铣发生野战,而是守卫营寨的阵地战,而营寨防御一方同样有工事可以依托。远程对轰并不会比躲在战船上从舷窗往外射箭的弓弩手吃亏多少。
可惜,萧铣的登陆战模式也是在进化的,如今萧铣已经万全没有必要依赖战船本身提供登陆战中的一线火力支援了。或者说,至少在对付林士弘这种江南的鱼腩军阀的时候。不需要这一招了——将来对付北方的骑兵强敌时么,如果机会合适当然也要拿出来用一用——现在对付林士弘,光靠秦琼麾下的骑兵部队。只要逮到一个对方工事薄弱的契机发挥一把,马上就是一场大胜。
这倒是有点儿像后世人常说的“和象棋冠军比赛网球、和网球冠军比赛象棋。并且皆胜之”的笑话了。只不过,萧铣要的就是胜利。管你胜利是否骑士精神?骑士精神能吃么?有个卵用?咱就是要用铁骑兵欺负咱的南朝同胞,然后用强弩和山地丛林山去欺负北方人,咋了?不择手段打胜仗才是最重要的。林士弘缺啥,全能的萧铣就偏要从那个角度出招,往死里打,哪怕场面和意大利式防御足球那样踢得难看,没有观赏性,没有剧情对抗的曲折性,只要胜利就好。
“老子管你们会怎么赢?老子只要赢!”这句话就是萧铣在秦琼出发前撂下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就一切进入委任状态了。
……
秦琼部下的骑兵部队,以及由程知节带领的一小部分提供辅助任务堵漏的步兵部队,总数约莫一万五千人左右,就这样在林士弘军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从江面上迂回到了林士弘军的后方。那天白天的时候,萧铣军的战船至少还藏在陆军对峙线后方、也就是下游至少百里开外,绝对不可能被林士弘军察觉,而靠着车船的速度优势,便是午后启航、黄昏时分接近同安郡载上秦琼、后半夜就已经溯流而上近百里,直接出现在林士弘军大营背后三十多里的地方。
程知节的五千步兵,包括两千人的陌刀手和三千人的刀盾手、长枪手,且刀盾长枪兵都额外配备了弓箭。五千人上岸之后立刻就地挖一道壕沟,弄一些原木搞个粗浅的防线,只要能够阻拦溃兵便于迟滞敌军逃到这里时的行动即可。
而秦琼军的一万骑兵,只是花了小半个时辰下船整队休息,然后就阵列严整地朝着林士弘军大营的背后杀去。
实际上,因为骑兵赶路过来的时候是走水路,并不用他们自己奔驰,而且在南方久了的人,不怕晕船,船上好歹也能睡得着,所以秦琼部下的人马在船运的过程中其实已经算是养精蓄锐的状态了。
人衔枚,马勒口,战马的铁蹄之下都包裹了厚实的棉布,沉闷地如同死神的低吟——棉布可是才面世不过六七年的稀罕玩意儿,在如今这个信息和技术传播缓慢的年代,虽然南方山寨萧铣名下棉布生意的聪明人已经不少,但是棉布的价钱可是还没有低过普通丝绸呢。光着一样,苦哈哈的林士弘农民军就用不起。
二十里地的无声行军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事情,到了林士弘大营背后还有七八里地的时候,秦琼还再次停下来休整整队花了两盏茶的功夫,然后才发动了最后袭营的全军冲锋。
秦琼自己带着五千士卒为中军,左翼是罗士信带着两千铁骑,右翼是王雄诞的两千铁骑。秦琼正前方则是几个月前从雁门郡勤王战场捞来的、初出茅庐渴求立功、且本身素质已经颇为秦琼所看好的尉迟恭。他也有资格带上一千骑兵,为全军打先锋。如果打得好的话,一战之后就得到实授也不是不可能,这让第一次有资格正式以中级军官指挥手下作战的尉迟恭颇为兴奋。
午夜过后上的岸,到现在又是快两个时辰,所以正是寅时赶到,比上朝的人“点卯”还早了个把钟头,这个点儿正是士兵们深度睡眠、哨兵也戒备松弛的时候。尉迟恭冲杀在最前,眼看拒马已经出现在视野中,而敌人毫无反应,心中一阵狂喜。
一排排战马往两翼散开,中间拖曳起一根粗夯的铁链,那是群马冲刺时扫除拒马路障所用的,只要拒马不是直接把木桩子钉进土里很深,而是放在地上稍微夯进土里一点点的那种,都可以被一扫而倒——当然了,这也是人马皆备重甲的铁骑兵惯性比较大所致,如果是轻骑兵,全重可能就要轻三四成,惯性自然没有那么大。
“桄榔~喀喇喇~”一阵木质崩碎的声音,拉开了暗夜冲锋的序幕。尉迟恭看着眼前的拒马都被挑开,只剩下看上去不甚结实连麻绳都没来得及扎的木栅栏,再也没有一丝犹豫,猛然大喝一声撞了过去。
“杀呀!生擒林士弘!降者不杀!”
“萧驸马十万大军尽数在此!林士弘已经末日临头!从贼者速降免死!”
各种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如同泼水入油锅一样,瞬间炸裂开来。无数林士弘军的营帐中,衣衫不整的士兵贸贸然冲出来,还不知道敌人身在何方。
秦琼军其实只有一万人,可惜没有人可以在这个时间回答林士弘军这个问题了。
第二十九章浴血之夜
“何人哗变嘈杂!军法队何在!”林士弘火杂杂地惊醒过来,抄起一件罩袍就往身上一勒,丝毫不顾刚刚摆上去的皮甲还没捆扎紧,全靠罩袍这一綁勉强束缚在身体上。然后就冲出营帐下意识地厉声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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