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将铁锤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做横眉怒目状。妥欢帖木儿累出了一身汗,肚子里的火气早就消了大半儿。此刻见到奇氏动作顽皮,忍不住就“噗哧”一下笑出了声音。笑过之后,心中剩下的怒火也熄了。摇摇头,叹息着说道:“已经烂到这种程度了,还何须你来动手砸。算了吧,来人,把宫漏抬出去烧了吧!”
说到这儿,他心里又突然涌起一股悲凉,摆摆手,对着刚刚跑进来的怯薛们吩咐,“不用了,留下它。朕,朕明天找东西修修,修修吧,唉!说不定,说不定还能让它好起来!”
“诺!”众怯薛们听得满头雾水,只好答应一声,又倒着退出了门外。
“唉!”望着已经被自己砸得破烂不堪的宫漏,妥欢帖木儿继续长吁短叹。这大元帝国,眼下不就是一架烂宫漏么?先被权臣燕铁木儿胡乱给砸了一通,又被权臣伯颜给胡乱砸了第二通。等自己终于长大了,联合脱脱驱逐了伯颜,整个帝国已经烂得到处都是窟窿,想修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先下手了。
妥欢帖木儿自问不是个昏庸的皇帝,至少,比起他的父亲忽都笃可汗和叔叔札牙笃可汗可汗来,要机敏勤政得多。前两位可汗实际上都是权臣燕帖木儿的傀儡,非但皇帝当得稀里糊涂,死也死的稀里糊涂。而他,至少熬死燕帖木儿,并且设计驱逐了伯颜,将横贯东西的天下第一帝国,重新抓回了天可汗手中。
只是,抓回来之后,才知道这个帝国已经被燕帖木儿和伯颜给糟蹋成了甚么模样?朝廷治下,饿殍遍地,盗匪横行,当文官的只管变着法子捞钱,所属始参日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节曰追节钱,生辰日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勾追曰赍发钱,论诉曰公事钱。。。。。。。明目之多,冠绝古今,让他这个当皇帝的都叹为观止!、
而那些当武将的,当武将的,则吃空饷吃到帐下亲兵都没剩下几个,遇到上头查验时,居然要把家中的奴才和婢女,套上铠甲去滥竽充数。
至于西域诸汗国,就更不说了。当年若非自己的祖父曲律可汗狠狠去打了一通,早就纷纷自立门户了。即便如此,现在朝廷想要从各汗国手里调点了兵马来平叛,都难比登天。除了金帐汗国像羊拉屎般给挤出了万把人之外,其他各汗,都将自己的圣旨当成了耳旁风。,
可就这万把精锐,还被河南江北行省的右丞兀剌不花一仗就给葬送了大半儿。上至兀剌不花和他身边的文武幕僚,下到百夫长,牌子头,居然被一群蚁贼给杀了个干干净净。侥幸逃回来几个高丽人,全都是吓破了胆子的。只会说,打雷,打雷,天罚什么的,问及具体过程,则一个字都说不清。害得战斗都过去快两个月了,朝廷这边,连兀剌不花到底怎么打输的都没弄明白,更甭说根据徐州那边的敌情,重新调兵遣将前去平叛了。
第三十四章旁观者清
天罚之说,妥欢帖木儿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若论侍奉神佛之虔诚,谁还能比得过皇家?每年光是花在半法事上头的钱,就数以亿计。即便前几年两浙灾荒,黄河接连决口,国库里拿不出钱来赈灾,办佛事的钱皇家都没消减过。吃了皇家的好处,却帮着外人把皇家的御史大夫用天雷给劈了,这佛陀,不就跟皇家养的那些贪官一个德行了么?
“罪过,罪过!嗡班则尔萨垛吽!”妥欢帖木儿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来的古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双手合十,朝着西方念诵经文。
佛肯定是公正的,否则也不会保佑自己以孤儿之身登上帝位。自己礼佛肯定是虔诚的,否则也不会感动佛陀,让自己先熬死了燕铁木儿,又联合伯颜一手养大的侄儿脱脱,解决掉了伯颜这个大权臣。既然佛陀和自己都没出问题,那问题肯定出在别人身上。那个所谓的晴天霹雳,十有七八是红巾贼们杜撰出来,然后故意四处传播,借以蛊惑无知百姓。
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据中书右丞相脱脱的推断,那扭转战局走向的惊天一击,应该来自一门射程非常远的盏口铳。可盏口铳那东西,妥欢帖木儿自己平素也没少摆弄。以他的制器本领,用了最好的铜料和泥范,铸出来的盏口铳不过是五尺长短,装满了火药之后,可以把三斤重的铁蛋射出两百步远。蚁贼们当中即便也有能工巧匠,造出同样的盏口铳来架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发射,距离能增加一倍也顶天了。而徐州城下还有一道颇为宽阔的护城河,两军在城外野战必然要先摆开阵形。兀剌不花即便再蠢,也不会把他的帅台就搭在护城河边上,让芝麻李一抬手就能打到他的鼻梁!
更何况,盏口铳的准头怎么可能精确到那种地步,第一次发射就能直接将数百步远的帅台给轰塌?那还是盏口铳么,还不如说是掌心雷呢?至少后者还让人多少可以想象。
苦思冥想,妥欢帖木儿也弄不明白,兀剌不花到底死在什么东西手里。心情不由得又开始烦躁,伸手就朝先前放铁锤的地方摸去。奇氏皇后一看,赶紧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一边忍受着手指处传来的剧痛,一边笑着说道:“大汗今天这是怎么了?老是唉声叹气的。您自己光犯愁有什么用啊?!俗话说,君王有事,臣子当分其忧。您派人把脱脱丞相叫来,听听他的说法,不比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强么?”
“我不是生闷气,我是不明白。。。。。”妥欢帖木儿猛地将奇氏的手推到一边,大声回应。猛然间,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儿对不住奇氏自幼相伴之情。长长吐了一口气,放缓了语
调解释道:“已经这么晚了,怎么好再宣丞相入宫!况且能替朕拿主意的时候,他早自作主张了。到现在还没替朕拿出个章程来,就是说他自己暂时也没想好!”
“噢!”奇氏愣了愣,笑着点头。从丈夫的话语中,她能听出对中书右丞相脱脱严重的不满。这也难怪,除了脱脱,还有谁家兄弟两个同时入朝掌握大权的?假以时日,岂不又是另外一个燕铁木儿?
想到燕铁木儿连续弄死了两个皇帝,数位皇后的壮举,奇氏就对自家丈夫的担忧感同身受。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又低声建议道:“如果大汗不想这么晚了还去打扰脱脱的话,何不把遇到的事情跟臣妾说说。臣妾虽然愚钝,但有个人听您说话,总比您一个人闷着强!”
“嗯!”妥欢帖木儿沉吟着抬起头,刚好看见奇氏温柔的面孔。后宫干政,同样是导致大元朝糜烂至此的重要原因之一。但奇氏应该和以前那些干政的女人不一样吧!奇氏毕竟是高丽人,不像其他蒙古女人那样,几乎每个身后,都站着一个庞大的家族。
“也好,你来听听,外面那些没用的东西都做了哪些混账事情!”想到奇氏的高丽人身份,妥欢帖木儿心情安定了不少。叹了口气,将两个月前那场稀里糊涂的战败,缓缓道来。末了,还不忘记加上当下民间广为流传的那些平话,并表示自己对此深恶痛绝。
“原来是一些无知草民趁机发国难财啊!”奇氏心里对战场争雄没有任何概念,对如何收拾那些升斗小民,却能提出一个非常清晰的思路,“大汗明天下一道圣旨,严禁民间再说那个什么‘武王伐纣平话’不就行了么?凡是有再借机宣泄对朝廷不满者,全都杀头抄家。把这本平话的最早著述者也派人抓了,男的砍头,女的拉去做营妓。看看谁还敢继续瞎嚼舌头根子!”
她生得柔柔弱弱,说话时的语气也斯斯文文,只是嘴巴里吐出来的字,却个个都带着血光。妥欢帖木儿先被吓了一跳,随即忍不住摇头苦笑,“怎么抓,眼下大都城里说平话为生的,十个里头有九个在说这本‘武王伐纣’,又都没落下什么字据,总不能全部抓起来杀光了。况且那最先著书的家伙,早已死了几十年了,坟头埋在什么的地方都不知道。朕怎么可能把他挖出来再杀一次?!”
“早死了几十年的家伙,书中就提到过芝麻李等人?!”奇氏也是大吃一惊,忽闪着一双妩媚的丹凤眼追问。
“怎么可能,是最近有人又偷偷重新改了过的!”妥欢帖木儿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非常无奈。莫说找不到那个偷偷改编平话给朝廷添堵的家伙,即便将他找出来杀掉,又能怎么样呢?一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为胡编乱造的东西,却在两个月内传遍了大江南北。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在老百姓眼里,大元朝廷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有人改过,那肯定是芝麻李的人!”到底是跟妥欢帖木儿一道经历过风浪的女人,奇氏眼珠一转,就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肯定是!把平话改成这样,能从中捞到最大好处的,就是芝麻李这个反贼!大汗派人暗中去摸,顺藤摸瓜,保证最后能摸到徐州反贼那边!”
“嘶!”妥欢帖木儿又愣了愣,凛然变色。“对啊,朕怎么先前没想到这一点!光为民间那些愚夫愚妇生气了。却没想到,是有反贼从中推波助澜!”
“大汗光明磊落,不屑耍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所以才一时没能想到!”奇氏先拍了一句自家丈夫的马匹,然后带着几分得意继续补充。“芝麻李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借此打击朝廷兵马的士气,拖延您下一次派人征剿他的时间。而大汗您,绝不能让他遂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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