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出来的正是凤阳知府。张云汉不审廖永堂、朱平安究竟是谁与鞑子有勾结,反倒是缠着高墙卫所的钱粮来源不停的追问,让凤阳文武不由得心惊肉跳,偷眼看着张云汉,心里却是将其亲眷骂了个遍。
在布政使和按察使两位的眼神逼迫之下,知府大人只得做了出头鸟。在凤阳这一亩三分地上,高墙卫除了是仅有的可拿得出手的精锐之师外,在这凤阳官场上也是有口皆碑。军饷、粮草,不用问,各衙门是要按照惯例克扣下来一些的。
而这一两年,开垦的荒田则也成了凤阳的一大税源,按时按量及时足额入库不说,逢年过节,段喜年和朱平安和一老一少也是知情识趣,每个衙门的主官都打点的妥妥帖帖,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到了这种时候,眼看着张云汉要将这张关系网给掀开,凤阳知府衙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就第一个要举双手反对。
知府的话讲完之后,不到一盏茶的时分,一张府衙出具的《崇祯九年凤阳府朱平安买地赤契》便已摆到了张云汉的面前。
“钦差大人请看,朱平安所开垦的荒田全部已被他购买下来,上面有当地里长、见证人的画押,推**也是一式两份。还有这两年来的完税账册和清单,全部在此。”
张云汉险些吐出一口鲜,血来。面前的条条大路被眼前的这些个文武大员给封的死死的,害得自己一连两次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南墙上,这次凤阳之行,怎么如此的艰难。
王品看出了张云汉的怒气和无奈,只得咳嗽了两声,“张公公,此案中还有一名关键人物,便是那名举人张继祖,他毕竟是率众冲击锦衣卫衙门的首脑,不如叫他上来盘问一二!”
好不容易压住了自己几欲爆炸的情绪,张云汉定定心神,点点头,王品的话的确有道理,既然从高墙卫那里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处理朱平安,那倒不如从张继祖身上打开突破口。
张继祖是被人扶上堂来的,而扶他的人则是两名要好的士子,其中一人正是梁康。
朱平安退到了堂下一角站定,转身看看身后的阴世纲,阴世纲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便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无须自己再操心了,阴世纲已经办得妥妥当当。
反倒是一边的廖永堂,双眼死死的盯着朱平安,投来怨毒的目光,看他那架势,如果身旁不是跟着两名衙役,恐怕随时会扑上来咬朱平安一口。
朱平安迎着他吃人的目光,不屑的一笑。如无意外,这个廖永堂已经是死人一个,做汉奸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看来他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上得堂来的张继祖很奇怪,从他开始插手这件事情开始,这种感觉从始至终都伴随着他。张继祖虽然醉心经史,关心国事,但并不是那种迂腐不化的书呆子。
冲击锦衣卫衙门,逼迫锦衣卫找出与鞑子勾结的真凶,这是大义在驱使着张继祖冲锋陷阵。只是一切都来的太过容易了一些,自己的振臂一呼,竟然有成百上千人影从跟随,连张继祖都对自己的号召力有些意外。
接着事情便一步步脱离了掌控,矛头开始转向千户廖永堂,接着便是自己莫名其妙的中刀昏迷,之后就是被激怒的百姓士子联手抄了锦衣卫千户所,竟然又去了廖永堂的私宅,找到了真正的鞑子。
而今,在张继祖看来,真相已然大白于天下,可刚刚听了堂审的经过,似乎其中还另有隐情,而这位宫里来的钦差竟然一个劲的将注意力引向凤阳的风云人物——朱平安,整件事情变得诡异无比,让张继祖的思路不由得混乱之极。
“张继祖,到底是为何你要率众冲击锦衣卫千户所,是不是受了他人的指使?”
张云汉的这一句话,顿时让在场的文武官员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就连王品都有些尴尬,赶忙端起了茶盏挡住了自己的脸庞。
面对着正襟危坐的内官,张继祖虽然心中不情愿,但还是做足了礼节,语调却是平淡的很。“公公容禀,当日里朱平安朱大人擒获鞑子细作的事情在凤阳可是街知巷闻,我等处于义愤,只是想找出与鞑子勾结的败类,盼望锦衣卫能够公审此案,给黎民百姓一个交待,仅此而已,没想到却遇到锦衣卫千户廖永堂的屠刀相向,这才酿成此等事件,其中并无人指使,仅是我等士人大义所驱!”
“笑话!”张云汉顶到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隐忍的怒气顿时爆发出来,“你等学子,不思苦读中举,偏来参与这侦缉事宜,难道便是正途吗?再者,你等皆是手无寸铁之人,若无人在其中指使、接应相助,如何能攻破守卫森严的锦衣卫千户所?张继祖,我念你是举人身份,不忍看你被革除了功名,这才好言相问。还不从实招来,背后究竟是何人在主使?”
张继祖的一张脸顿时变得铁青,双臂一振,便挣开了梁康两人的搀扶,身躯挺得笔直,上前疾走两步,指着张云汉破口大骂:“阉贼,凤阳城内确有官员私通鞑子,你身为钦差却是绝口不提,反倒是在我等义举和高墙卫钱粮之事上纠缠不已,你到底居心何在?莫非想学那魏阉颠倒黑白不成!”
“反了、反了!”张云汉被气的火冒三丈,拍案而起,“还不将这个罪员拿下,咆哮公堂,侮辱钦差,该当何罪!”
堂下鸦雀无声,张云汉带来的护卫便要动手拿人。
此时,正堂一侧却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原来张公公便是如此审案的,却不知,这到底是圣意啊,还是就是司礼监的意思呢?”
话音一落,从偏厅大步走出一位武官袍服的老者,不用问,便是特意赶来凤阳卫张继祖出头的黄公辅。
“张继祖出身我东林书院,莫不是这东林二字让张公公忌惮,这才要对张继祖下手,非要让他承认受人唆使,冲击锦衣卫千户所吗?”
黄公辅连行礼都省略掉,昂然站在堂上,双目直视张云汉。
张云汉气的浑身直打哆嗦,“黄公辅,你,你,你这是藐视钦差!”
“钦差,张公公还记得自己是钦差吗?别忘了,圣上派你来凤阳,是要审问东虏细作一事,你摸着胸口扪心自问,折腾了一天,你问的事情可与东虏有一丝相干吗?”
张云汉一时语塞。
朱平安倒是没想到会如此急不可耐的跳出来,但仔细一想不禁释然。东林党与内官水火不容,在魏忠贤掌权时期遭到严酷杀戮,这仇怨已然是无法化解。张云汉的一番话,顿时便挑起了黄公辅内心的旧恨,立刻便误认为张云汉这是借机将火烧到东林党的身上,因此这才勃然大怒。
只不过,如果让他们这样纠缠下去,显然没什么意义,反而有可能将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
朱平安一抬头,猛然间和王品的眼神交汇在一起,却发现对方的嘴唇在一张一翕,仔细读来,竟然是“适可而止”四个字。
朱平安心头一凛,赶忙低下头来。思来想去,却找不到与这位王公公有任何的交集之处。
无奈,朱平安只得偷偷向阴世纲使了个眼色。
阴世纲会意,随即清咳一声。
堂中站立的梁康顿时身子一颤,却猛然向前走了两步,“诸位大人容禀,生员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多谢
梁康的开口,反倒让堂上堂下变得一片寂静。黄公辅须发皆张,怒视张云汉,张云汉双手撑着案几,两只眼珠凸起,死死的盯着黄公辅,毫不退让,而梁康的一句话则让两人顿时冷静下来。
张云汉喘匀了气息,缓缓坐回到椅子上,而陈子壮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堂上,轻轻将黄公辅给拉了回去,两人隔着老远又互相怒视了片刻,这才罢手。
“你是何人?”张云汉问道。
梁康战战兢兢的施礼,“生员是凤阳府学茂才梁康!”
“有何要务禀报?”张云汉的一腔怒火仍未消散,看向梁康的目光不禁带上了浓浓的狠辣,“仔细说来,要是与本案无关,小心本钦差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梁康抖若筛糠,但在不远处阴世纲冷冷眼神的逼视之下,还是哆嗦着从怀中摸出一捆书信,双手呈递上去。“公公容禀,当日生员也参与了向锦衣卫陈情,这些书信是在廖永堂廖千户的私宅中发现的,发现它们的百姓并不认得字,于是便交给了生员。”
梁康急忙抬起头来,手忙脚乱的为自己开脱道:“这些书信,小人也并未查看过,所有的密封印记都未打开,原想着今日能呈献给诸位大人,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刚刚看到诸位大人为此案起了争执,这才斗胆开口,请诸位大人明察!”
朱平安看看阴世纲,阴世纲赶忙恭敬的低下头来,朱平安不易察觉的点点头。
朱平安并没有想到阴世纲也做了这么多万全的准备。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在廖永堂的私宅以及锦衣卫千户所中找到有关于和鞑子以及京城联络的书信。反倒是廖永堂的家信找到了不少。看来这阴世纲便是利用这些东西,做出了可以利用的书信。
朱平安不自觉的一笑,随即便看到堂上端坐的王品同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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