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可是,今儿中午,陈叫山来了碾庄码头,又是帮着推车,又是同船工兄弟们坐下来聊天,说话和和气气,没有一点架子,喝茶也不计较,上口就喝,令兄弟们感觉颇为亲切,平易近人。这些兄弟,有些是骆帮主手下的,有些是侯帮主手下的,待陈叫山随侯今春走了以后,骆帮主的兄弟便说,瞧人家陈队长,多随和,多客气,论本事不比你们侯帮主差,可也不见得人家有多大的架子!有朝一日,还不如让陈队长来干船帮的副帮主呢……侯帮主的兄弟们,本来也觉着陈叫山人不错,但一听了这话,心里顿觉不大舒服,便扬言说要告诉侯帮主去。骆帮主的兄弟便说,你去告啊,去告啊,老子说的是实话,才不怕你告哩!侯帮主的兄弟并没有去告,却说骆帮主的兄弟们,是在拍陈队长的马屁哩,是马屁精……
这不,两方人就此便干了起来……
得知了事情原委,陈叫山便对所有兄弟说,“多谢兄弟们抬举我陈叫山,但若论本事,我怎能与侯帮主比呢?侯帮主智勇过人,水性好,箭法好,功夫好,我怎么比得上?我是山北人,从小在平原上长大,船都没见过几回,更别说跑船了……”
陈叫山尽管言语中处处抬举着侯今春,但侯今春仍然心里极不舒服,阴阳怪气地说,“陈队长,你这高帽子送的,我侯今春可接不着啊!如今在乐州城打听打听,谁不晓得你陈叫山的大名?莫说是一个船帮副帮主,以陈队长的本事,领个百万大军,冲锋陷阵,我看也不是啥事儿嘛……”
陈叫山眉头一皱,心说:别人说话,我们如何能控制得住?你权当是耳旁风好了,怎料你侯今春心胸竟如此狭隘,居然还揶揄起我陈叫山来了,我也不曾得罪过你啊,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两方的兄弟们,都定定看着陈叫山和侯今春,且看他们二人今儿这一出,如何唱下去……
陈叫山转念一想:人的器量,本就有大小之别,侯今春这般傲慢无礼,出口伤人,我若与他一般见识,也就显得我陈叫山器量小到芝麻点那么大了……
于是,陈叫山眉头舒展开来,一脸笑容地说,“侯帮主,我一个山北来的逃难后生,承蒙众人抬举,才在乐州城里讨了碗饭吃,比起老家那些饿死的乡亲,我陈叫山已经是好运好到家了,有一碗饱饭吃,已然使我感激不尽,怎敢去胡思乱想瞎琢磨?方才在船厂,我打问木材的事情,只是想着未雨绸缪的事儿,船帮好了,卢家就好了,我陈叫山也就过好了,但真没有插手干涉船帮内部事务之意,还望侯帮主不要多心多想才是……”
侯今春胸膛鼓了起来,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斜斜瞥了一眼陈叫山,见陈叫山的腰微微弯着,一脸谦恭之容,再大的气,自然也就发不出来了,便脸一黑,冲着兄弟们吼道,“一天价肚子都混不饱,干个活儿还乱嚼啥舌头?告诉你们,我侯今春平生最恨的就是背后嚼舌头的人,你们谁有本事,跟我侯今春当面来顶肚皮,有啥不服气的,尽管提着家伙来找我干!背后地里唧唧歪歪,娘们似的……以后若是谁再在背后装娘们,乱嚼舌头根子,只要让我侯今春听见,那就没他的好……”
侯今春胸膛里的火发完了,又对陈叫山说,“陈队长,我还有些事儿,失陪”说完,两手背于身后,衣衫飘飘,大步走了……
船帮兄弟们还愣愣地看着陈叫山,陈叫山冲他们一拱手,“船帮兄弟们,大家看得起我陈叫山,抬举我陈叫山,是我陈叫山的福分和荣幸,是我陈叫山的面子,但请兄弟们以后说话,尽量莫要伤着别人。大家都是好兄弟,都是为卢家做事,想着卢家好,卢家好了,大家都好!我们自己闹了窝里斗,对卢家不利,更让外人看了笑话……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船帮兄弟们纷纷点着头……
这时,骆帮主骑着火焰驹,哒哒哒哒地赶了过来,远远便喊着,“陈队长……”
第175章危机
骆帮主奔至陈叫山跟前,翻身跳下火焰驹,“陈队长,田家庄派人来了……”
陈叫山一听,心中颇意外:这才过去不到两天时间,田家庄的人便把木头送来了?便问,“田家庄送来多少木头?成色咋样?”
骆帮主摇摇头,“我还没有见到木头,他们只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骆帮主将马缰绳交到陈叫山手上,拍拍火焰驹的屁股,对陈叫山说,“你骑火焰驹先去吧,田家庄的人在必悦楼等你呢……”
陈叫山骑着火焰驹疾驰而去,直奔必悦楼,刚到门口,赵堂主拱手相迎,让伙计替陈叫山拴好火焰驹,便说,“田家庄来了一伙人,在楼上等你呢……”
田大龙领着八个田家庄乡勇,坐在房间里正等得百无聊奈,见到陈叫山推门进来,田大龙赶紧站起身来,招呼陈叫山坐下,“陈队长,我爹让我过来给你说一声,红椿木暂时弄不到,陈队长,你看……”
“当时在五门堰,田老爷不是说斗山上的红椿木多得是嘛?”陈叫山不解地问,“怎么现在就不好弄了?”
“唉……”田大龙连连叹气摇头,“陈队长,不瞒你说,斗山上像样一些的红椿木,都让人伐光了……”
伐光了?陈叫山一惊骆帮主当时的一种假设判断,莫非,一语成谶了?
劈船?红椿木?伐光?囤积居奇?卖高价?
如果之前,陈叫山胸中流淌的,还只是一种焦虑,一种对假设判断的焦虑,似乎那仅仅只是一种焦虑而已,一种潜在的隐患而已,不是泰山崩塌于眼前,不是苍穹如盖倒扣下来,不是燎原大火肆意燃烧……那么现在,这种焦虑,已然变成了一种现实,不再是隐患,而是一种巨大的危机!当真已经是泰山崩塌,苍穹倒扣,烈火燎原了么?
想到这里,陈叫山低着头,不停地笑着,却并不说话……
陈叫山脑海中飞速地思索着:你田家庄的人,不过是吃打不吃教:上回取湫路上,仅仅是让你们晒了晒太阳,其后,要你们对前来五门堰祭拜的人,迎来送往,并对五门堰的堰口、道路,进行一些必要的维护和修建,结果怎么着?还不是当成了耳旁风……
如今,一听说我要红椿木,便立刻动了脑筋,想跟我玩这一手?敲竹杠还敲到我陈叫山头上来了?
尽管心里这么想着,陈叫山却并不急于发作出来,就那么笑着,不说话……
田大龙和八个乡勇见陈叫山不说话,只是笑,感到这笑,有些别有深意,笑得他们心里有些发毛……
陈叫山在田大龙的膝盖上,拍了一巴掌,呵呵笑着,“兄弟,你回去给田老爷带个话,就说我陈叫山是诚心做买卖呢,该是啥价就出啥价,要他老人家心里莫多想……”
田大龙被陈叫山这一拍,苦着个脸,身子朝陈叫山跟前靠了靠,“陈队长,你真的误会了,误会了……我们真没有那个意思啊!我们……我们怎会那样想呢?”
“哦,那你们是怎么个意思?不那样想,你们又是咋个想的?”
陈叫山的厉害之处,田家庄的人都是领教过的,晓得这是只老虎,一旦惹怒了,即便不吃人,就那么吼一声,也够把人吓得魂飞魄散的……
田大龙脸憋得通红,知道陈叫山肯定在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便连连拱手,“陈队长,斗山上的红椿木,真的是被人伐光了,现在没有了啊……”
一位胆大一些的乡勇说,“陈队长,你要是不相信,你到斗山去看看嘛……我们真的犯不着骗你陈队长,再说,我们也没这个胆儿啊……”
人家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叫山觉着:该敲打的,也敲打差不多了,该诈话的,也诈的差不多了,若再敲打下去,诈下去,反倒伤了人家的心。该刹车时便刹车,该收话时便收话……
陈叫山叹了口气,无限感慨地说,“行了,兄弟们不必再解释了,我相信你们!只是,你们得告诉我,到底是谁砍伐了斗山上的红椿木呢?”
陈叫山的话前半截一出,田家庄的人松了一口气,可这后半句一问,大家又傻眼了……
田大龙摸摸后脑勺,“陈队长,这事儿我们回头得查查才知道……”
“是啊,斗山那地方,陈队长你也晓得,平平地上隆一个山包,偷伐木头的人,拉车到了山下,伐完木头,朝下一丢,车一拉就走了……”
一个乡勇本是向着田大龙说话的,但这话一说,反倒让田大龙听着别扭,田大龙明明刚说要查一查呢,这话的意思,似乎是没法查了……田大龙便一巴掌拍到那个乡勇的脑袋上,“陈队长跟前,轮得到你多嘴?”说完,又冲陈叫山欠欠身子,陪着笑说,“陈队长,我们回头一定好好查查,一定好好查……”
“好,那就有劳兄弟们了!”陈叫山冲田大龙拱拱手,“我随时恭候兄弟们的佳音……”
田大龙站起身来,走到房间门口,冲着外面大喊,“伙计,上酒……”
陈叫山扬扬手,“兄弟,湫水祭拜龙王,三日之内,乐州城内不准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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