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这样打算着,陈璟准备试探着开口,却听到他大嫂又说:“咱们陈氏以诗书传家,你哥哥也是举人老爷,多少眼睛看着你。
若是得了这等奇遇,书也不念了,非要做个郎中,祖宗爹娘泉下如何能安?还是要读书,走正经路,像你哥哥一样,光耀门楣,也不枉祖宗仙人托付你这等才能。”
陈璟的话就咽了下去。
她的气刚刚消了些,转头又是这么一番话,若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会气得更甚。
比起田契,他大嫂更希望陈璟能走正途。
她既然敢卖了祭田,替陈璟的哥哥和陈璟撑脸,撑起七弯巷的门庭,就说明她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是名声和前途,而不是祭田。
此前,只有表明自己会好好读书,她才会欣慰。
女子在这个世界势单力薄,她能拼了全力为陈璟,陈璟着实不忍和她背道而驰而令她伤心。她撑起这个家,已经很不容易。帮不上忙,就顺从她,让她高兴点吧。
“是。”陈璟道。
不管什么话,都需要一个机遇,才能恰如其分说出来。现在,还不是这个机遇。
“......大嫂的话,你能听得进,大嫂也欢喜。”李氏的语气,终于轻松了半分,“若是你哥哥在家,你想要如何,大嫂也不会多劝。
现如今,你哥哥不在家,外头只怕会说,家里没有人教养你,故而你不成气候。假如你丢了书不念,外头还不知如何骂我,也不知怎么说你。流言蜚语,我倒也不怕,你可怎么办?”
她每一步都替陈璟打算清楚。
她是生怕外人说陈璟半个字的不好。
在这个年代,男人的名声很重要。
陈璟一开始是不太理解的。但是日子久了,也能明白过来。
“我都知晓了,大嫂。”陈璟保证,“往后好好念书,跟哥哥一样。”
李氏点点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才算结束。
比起之前,李氏跪下来哭着求他念书,陈璟觉得,现在的情况还不错。
事后,陈璟想了想,感觉他自己的理想,没什么进展。
贺家的事结束后,陈璟的大嫂看陈璟看得更紧了。隔了两天,陈七登门,李氏让陈璟回屋,然后对陈七说,陈璟不在家。
她要隔断陈璟和陈七的来往。
而陈璟说他那个奇遇的梦,李氏左想右想,总觉得不妥,反复又问了陈璟几次。
陈璟只是推说是梦,自己也不清楚。
李氏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对陈璟道:“咱们去庙里,请老和尚做场法事,或许能好转几分。梦魇虽然奇遇,到底不是正经来路,万一将来害了你呢?”
这个年代的男人读书,要想取得功名,不仅仅要靠天赋和努力,还需要运气,需要祖坟冒青烟,才能在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
若是这件事,陈璟从此就没了好运,得不偿失,李氏想。所以,她让老和尚给陈璟去去秽气。
“好。”陈璟答应。
李氏花了五两银子,请了老和尚给陈璟施法。
老和尚一口荒诞无稽,说陈璟是被陈璟上古远祖伏身,既给陈璟做法事,又指点陈璟的大嫂去祭祖。
折腾了几日,李氏的心稍微安定几分。
陈璟极力配合他们折腾。
日子慢悠悠过去,李氏见陈璟并未有半点不妥,也没有再说什么看病之类的话,心彻底放下来,心情也好了很多。
转眼四月二十九,离替贺振瞧病,也过了十天。
这天,陈璟依旧去玉苑河提水。
李氏像往常一样,带着清筠做完家务,开始做针黹。
然后,有人敲门。
清筠去开门。
是三姑夫、三姑母带着贺振兄弟,由旌忠巷的二伯陪同着,前来道谢的。
第034章接手
陈二送完了陈璟,马车驶回了旌忠巷。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大门口停车下来,而是让车夫一路将马车驶进大门,直到垂花门口才停下来。
陈二一夜未归,也顾不上梳洗,直接去了陈老太爷的松鹤堂。
老太爷在练字。
像陈老太爷这种的,寒薄祖业起家,挣下一片家资。比起普通人,算是小有成就;可是没有为官做宰,又不能著书立说。于是,上了年纪就靠练字打发光阴。
仔细想来,每天都挺无聊的。
松鹤堂的庭院花草秾艳扶苏,碧树繁花相依,春意渐退,荼蘼晚开。院子里很安静,唯有檐下笼中的雀儿唧唧咋咋
陈二快步踏入的声音,打破了松鹤堂的宁静。
“才回来?”太老爷手里的笔端浓墨正酣,他缓缓落下,写了一笔,仔细端详,觉得差强人意,眉头就微微蹙了下。
陈二立在一旁,恭敬回答:“是。”
“......醒了?”老太爷又问。
若是贺振没醒,陈瑛不会回来。做事半途而废,不是陈瑛的性格。
若是贺振死了,陈瑛哪怕回来,也不会这么淡然悠闲。
所以,贺振自然是醒了。
陈二点头:“醒了,祖父,早上就醒了。”
“郎中说了什么?”老太爷漠不关心。他不是不关心晚辈,只是不喜欢贺振。贺振曾经将庶母推下楼梯,害得庶母庶弟一尸两命,让老太爷深为憎恶。
老太爷最恨自家相互争斗乃至残害。
一个家族的繁盛,先从人丁繁盛开始。人为折损子嗣,那是损了阴德,也损了家脉。一个家族里的儿孙相互残害致死,会损了家族好几年的气运。
这是老太爷的理解。
所以,他严禁陈氏子弟相互争斗。一有发现,决不轻饶。
贺振虽然是外孙,但是他的行为,触犯到了老太爷的忌讳,故而贺振的生死,老太爷并不过心。若不是因为陈七和陈璟混账将贺振推下了循水湖,这件事陈老太爷是不会过问的。
“郎中么......”陈二笑了笑。
自从陈璟开口说话,那位郎中就哑口无言,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陈璟的本事,让那位郎中只言难吐。现在回想起来,还挺叫人快意的。
之前那位郎中的态度,高高在上,陈二也不舒服。
后来见他说不出话,陈二也出了口气,虽然整件事跟陈二没什么关系。
“郎中没说什么,央及倒是说了一堆。”陈二笑着,把陈璟当时的辩证,都学给老太爷听。很多医学上的东西,陈二也说不明白,但是总体概括而言,就是“寒水浇热、发汗泄热”。
陈二记得挺清楚的。
他一一说给老太爷听。
老太爷听完,眉头轻拧:“央及的法子?”
“是啊,着实叫人惊叹。”陈二道,“贺振病了五年,身子虚弱,而寒凉的药,都有清泄之用,贺振经不起清泄,故而寒凉的药会要命。央及将他推置寒水,让寒水浇热,又引发他战汗。贺振昨晚出了一晚上的汗,早上起来就说知道日头是暖的。”
老太爷错愕。
陈璟居然有这等手段?
不过,这种方法,老太爷倒是见过类似的。
他活了八十岁,很多事都经历过。
他对陈二道:“......你四叔周岁的时候,高烧不止。徐逸大夫的祖父,说孩子太小,腑脏娇嫩,不能用药,否则性命难保。可是孩子又高烧,烧得眼都直了。徐郎中琢磨了一天,说让家里烧了艾草水,从来擦拭孩子。
你祖母一夜不解衣,不停的擦拭,孩子身上的皮都差点磨破了。哪里知道,次日真的退烧了。贺振这病的治法,和徐郎中的法子异曲同工。真正厉害的郎中,不管是经方还是偏方,都运用自如。”
艾草,就是端午节用来插门辟邪的那个艾草。除了辟邪,还有很多药用。这个时期,孩子洗三礼的时候,用的就是艾草熬煮的水。
用艾草水来给孩子退烧,没有几十年娴熟的医术,是难以想到的。
这个方法,和陈璟给贺振用的方法,是差不多的。
治病的时候,医学讲究将病邪从体内透出来、泻出来。而陈璟和徐郎中用过的法子,是从体表将病邪引出来。引出来,比透出来艰难万分。
徐郎中的例子,是很好理解的,他医术好,望县有目共睹。
可是陈璟呢?
这让老太爷疑惑不解。
老太爷活了半辈子。他的认知里,只有医术高超、经验极其丰富的郎中,才能将各种记载的经方、未记载的偏方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信手拈来。
而陈璟,十六岁的读书人,他一次又一次用这种看似蒙的手段来治病,实则彰显了他高超的医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陈璟用的那个偏方,别说运用了,其他郎中只怕听都没有听说过。否则,怎么五年都没有治好?贺家可是扬言“万金求医”啊。
“......上次你三叔的腹泻,也是央及一味药治好的。”老太爷蹙眉,“央及那小子,从哪里学得的医术?他之前,不是一直在族学里念书吗?”
“对,去年中秋才过后,才不肯读的。他念书的时候,先生说他笨拙木讷,难成气候。要不他看他是陈璋的弟弟,先生早要赶他走了。”陈二道,“没想到,他原来是私下里读了药书?”
“他读药书?”
“是啊。他自己说的。我问他,从哪里学得医术,他说自己看书的。”陈二回答。这个答应,一看就知道是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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