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不怎么上朝,但是朝政并非荒废,内阁干什么吃的?要是连这都处理不了,要三辅内阁干什么?申时行这位太平宰相,属于出了名的滑头。他一方面与皇帝亲近,另一方面又不与文官们过分疏远,基本算是个想要独善其身,谁也不得罪的好好先生。
天子召见他之后,先是问了问老同志身体如何,每天吃多少饭,晚上睡的好不好,有什么困难没有。充分体现了朝廷对老同志的关心,就在申时行莫名其妙,以为皇帝准备找借口让自己走人时,万历忽然开口问道:你家里还有没有没许配人家的闺女啊?
申时行那是何等样人?当初江陵党人李幼滋上书夺情时,他便主动跳出来表示张居正应该守孝。是他不怕死么?显然不是,而是他知道这个时候需要站出来说这个,这叫立场正确。后来张居正回家服丧,他也被张推荐入阁。这人精明的很。听皇帝一问,便知道今天召见自己,核心便是为着这个。
大明朝自永乐靖难后,皇帝不与大臣做亲家,**里不收官员家的闺女,防的是外戚专权,那么万历这话显然不是为了要纳自己闺女入宫。而且明朝皇帝也大抵没什么替人做媒的习惯,他又不是工会主席,犯的上给员工子弟介绍对象么?
因此老申同志很快就明白过来,多半这天家是为他大舅子问的吧?郑娘娘想要替她堂兄说媒这事,在京里已经传遍了,她又不傻,不大可能给自己堂兄介绍公主,那么自己这干文臣就是她优先选择对象。
如果此时有人说什么感情,志趣云云,那只能算是还没活明白。这是明朝,这是成亲,不是纳妾,考虑那些干什么?郑国舅和申小姐长什么模样,彼此是否适合都不叫事,多敦伦几次,就一切都解决了。婚姻是两个家庭的结合,要考虑的是这样的结合对彼此是否有利。
老申虽然知道郑国宝名声不怎么样,净街锣这个绰号他也是听闻过的,闺女嫁过去或许可能会受气,但是不嫁过去,自己就一定会受气。这是皇帝开口动问,背后站的是郑娘娘,自己犯的上为个闺女的婚姻得罪领导么?再说自己的闺女也是可怜,因此他急忙表示,自己几个女儿都已出阁,惟有个老闺女,年方二八,生的花容月貌,贤良淑德。只是可惜,当初许了个丈夫,还没过门,丈夫就病死了,一直守着望门寡,委实可怜。
要说这种事,可大可小,要是赶上个讲究道学的,自然是要让闺女从此立志守节,给自己赚个贞节牌坊回来。可是申时行出身商人之家,当初跟着舅舅过,连姓都改做姓徐,还是当了状元后改回来的姓申。他这人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能得到娘娘和天家的赏识,十座贞节牌坊都换不回来,那石头牌匾,皇帝一句话,要多少有多少。自己又没疯,怎么可能为这个,就拒绝皇帝好意。
他为人油滑,本是在皇帝与清流那里两副面皮,自由切换,维持个太平宰相,四平八稳的局面,一手官场太极功,啸傲朝堂,几无抗手。可是如今这大富贵在面前,再要搞平衡就不明智了。维持和清流的关系,最多换个不挨骂,维持和郑娘娘的关系,却可荫及子孙家族,不选这个的是白痴!
只是自己闺女这种望门寡,若是被人议论起来,未免有克夫命的嫌疑,那郑娘娘又是专宠**的局面,她的堂兄是否肯娶自己的闺女才是问题。固然自己是阁臣,但阁臣又不是自己一个,许国、王锡爵俱在,更别说还有沈鲤、王家屏等人预备着,这种君臣奏对,他们也必然要参加,因此这事能否成功,还得看娘娘的意思。
万历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他也知这姑娘条件有点欠缺,只是他素和申时行亲厚,再加上自己内兄的名声也是在是……因此立刻表示,这都不叫事。咱们要重实际,不能图虚名,郑娘娘有一堂兄,名叫郑国宝,今年二十,也是未能找到良配。不如把令爱接进京师,看看能否玉成此事,也是件大好姻缘。申时行没口子谢恩,可是等他与万历的会面结束时间不长,便接连有两路媒人找门来。
一位是替次辅许国的儿子说亲,一路是替如今户部主事顾宪成的侄子提媒。申时行又不傻,自己的宝贝闺女什么时候成了这么抢手的宝贝?分明是有人做出试探,看看自己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到底是天家的人,还是文官的人,还是清流的人?
这时候的清流已经从文官阵营里逐渐剥离,日后的所谓阉挡,严格意义上说,应该算做反东林恐不主义阵营联合,浙挡、楚挡的人都有。以顾宪成为首的一撮清流措大们,已经开始发展出朝廷里说是他们就说非,朝廷里说非他们就说是的趋势。一副后世在野挡的倒霉德行,只问立场不问原则,很是可恶。
顾宪成大哥顾性成有个儿子,也确实到了适婚年龄,按顾宪成的想法就是,如果老申同志拒绝这门婚姻,而去同意把闺女嫁给国舅。那好,你就是阿谀媚上,你就是佞幸奸臣,我们就要喷你,就要把你赶下相位。反正顾宪成的履历决定他做不了首辅,他的人生目标就只剩下一个:恶心所有的首辅。
第五十四章喜相逢(五)
次辅许国那边,则是李太后派出来的人从中联络。看看申阁是想做万岁的人,还是想做太后的人,他的立场到底站在哪一边。申时行不愧是当今太极大家,面对这种局面只是淡然一笑,“一切等小女进京再说。”接着便是一封书信,去调闺女。申小姐或者叫她申寡妇,名叫申婉盈,今年实岁十九,十三岁上订亲,结果丈夫刚订亲不久就一命呜呼。这也是古人早婚的原因,如某些蛋疼的穿越者,坚持要若干岁前不结婚的,都忽略了古代的卫生医疗条件难比后世,真等到那岁数,也许心仪的妹子早就化做冢中枯骨,呜呼哀哉了。
申寡妇生在苏州(即长州),那地方民风开放,与后世的魔都类似,都是接受新思想较为容易的区域。脑子里自也没什么从一而终,守节不嫁的脑洞念头。又加上她在家管钱,与自己嫂子难免有些龃龉,她嘴头上倒是不输嫂子,可是嫂子一骂起寡妇来,她便不好回话。
想自己一个姑娘家,白担了这么个名声,她心里也大为不满,早就想要改嫁。只是她毕竟是个大小姐,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不那么容易。至于说像那些话本上写的,大户小姐找个穷鬼书生倒贴,她脑袋没被门拍过,自然不会做那种选择。
接了老爹的书信,她心中也有盘算。按说从三个人的资历看,许国的公子门第最好,顾家的少爷则最是清贵。可是这两人都是书生,讲的是孔孟之道,一嘴的仁义道德,这些可都是申大小姐顶不喜欢的。倒是那位国舅,看爹的说法,当初做过土刀笔,得过净街锣的绰号,虽然不大可心,但是比两个书呆总要强多了。
唯一可虑的,就是不知道这国舅的相貌如何,不知能否与自己相配。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的终身总是离不了这三个人,便带着心腹丫鬟,又点起了护卫家将,贴身婆子等人,起程进京。在苏州听得河南兰封,豫宝斋好大名声,自己爹爹又爱古玩,便想要去购买几件珍物,孝敬天伦,报答老爹为自己择夫之恩。
没想到居然在此遇到了自己未来的丈夫人选之一,她偷眼观看,心内暗许,单看相貌,若是配了此人也自不枉。再说他见闻广博,多有杂学,日后若是做起生意来就不会吃亏,比只知道忠君报国,或是升官流转的书呆子要好。因此她便拐弯抹角,点出自己的身份,想来这做亲的事,对方必然也是清楚了,看看他对自己是有意还是无心吧。
她哪知道由于蓝凤凰的关系,郑国宝认定兰封做局的必然是任盈盈,又加上魔教前教主名字里也带个行字,结果一下字就差到十万八千里外了。郑国宝笑道:“原来如此。这位姑娘,你这幸亏是遇到我,否则到了豫宝斋,准保你花了眼。我前者还是听这河南杨军门提起,才知那地方如此了得。周鼎秦砖汉瓦都不算什么,那商朝的青花,夏朝的钧瓷,都是寻常之物。便是大舜用过的珐琅瓶,涂山氏睡过的拔步床,乃至孙猴子的定海神针铁,也未必找不到。”
申婉盈不料,这名声传到南方的豫宝斋居然是这么个所在,不由张口结舌,“这个地方竟是如此?那怎的南北客商还多有提及,地方官府也不差人去封门?”
“封什么?那地方年年给本地官府交足了税款,胥吏衙役也拿足了常例。谁吃多了去砸自家饭锅?再说那客商在里面看的眼花缭乱,花些小钱买个物件,不拘真假,但吹起牛来,总是有面子。一来二去,大家都在一个地方办货,你说他是假的,便连自己的根脚也漏了,索性彼此吹捧,反倒成就了它好大的名头。”
郑国宝又一指祖千秋,“便如这位老兄,他这卖杯碰瓷的把戏,也不是今天第一回施展了。一样有的是人中计,他要不是与官府有往来,怎么干的下去。今天来的若是男儿家,他还要弄些酒浆配着杯饮。然后再讨一份酒钱,不拘是汾酒三锅头,还是泰西葡萄酒,哪个也不是便宜货色,到时候害怕不把行商们的油水榨个干净么?而他的本钱,不过是些村酿加上黄河水,这买卖做的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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