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本来看顾宪成春风得意的样子,郑国泰和李绾都有一种错觉,没准这个折子真的能扳倒申时行不成?
可让他俩大跌眼镜后居然还是这个结果!要知道在明朝,广东徐闻那一块还是个没开化的野蛮之地,时不时还要闹个倭寇什么的,能发到那里的基本和判死刑差不多了。
申时行安然无恙,汤显祖发配广东,这说明申时行在皇上的心中圣眷还是极隆。依申时行的本事,一旦让他查出谁把老汤当枪使,那后果不堪设想。
沮丧之极的郑国泰伧徨倒在椅子上,抖着一身肥肉浑身无力,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一片虚汗。别看申时行这个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可能屹立朝廷几十年不倒,对于敢黑自已的人,其手段之狠厉老辣,绝对出乎一般人的想象。
“打蛇不死,必被蛇咬。大顾,不是我说你,这次你和小叶做的却是莽撞了!”
顾宪成丝毫不理会这个草包加怂包的埋怨,“守成,我问你,你可知以前弹劾申时行的言官大臣,圣上都是怎么处理的?”
慌了神的郑国泰那里还有心思想这些,再说对这些他压根就没留心过,倒是旁边李绾似有所悟。
“自从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三人弹劾申时行被发配之后,只要是牵扯到申时行,所有弹劾的无论是言官还是大臣都没有好下场,圣上对于申时行圣眷之隆,可以称得上群臣之冠。”
“自万历十年起入主内阁以来,虽屡有弹劾申时行者,陛下未尝不知道,闹得轻的,装聋作哑,闹得厉害了,或死或流!这次汤显祖被发配,乃是意料中事,重点是这份折子圣上着人送到了申时行的府上!”
“先生的意思是,皇上意在警告申时行?”李绾第一个省悟过来,又惊又喜。随即郑国泰的眼中也放出光来。“大顾,真的是这样?”
“立德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申汝墨所做所为已应了那句老话,天作孽犹可违,自做孽不可活!他圣心已失,大祸不远矣。”
这个断言委实有点惊人,李绾与郑国泰面面相觑,良久不发一言,最后还是李绾低声道:“先生,我们眼前要做什么?”
眼睛望着墙角那个正在冒着热气的小茶炉,顾宪成意味万千,“立德,你看那茶已渐开,我们眼下要做的,就是多加一把柴……”
茫然望望那个喷着水汽的壶嘴,再看看顾宪成嘴角那一丝喻意深长的笑容,李绾心里蓦然一片冰凉,“先生,我懂了……”
就在这个时候,郑府管家林福急匆匆的撩帘进来,先给几位大人问了安,然后伏到郑国泰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郑国泰正心烦,顿时皱起眉头问顾宪成,“前些日子,罗大厷因为他家里那点破事已经来烦过一次,这个时候,这个家伙又来干嘛?”
而此刻顾宪成的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几日前接到老爷子的密鸽传信,信中措辞严厉,警告自已扳倒一个申时行并不足喜,提醒他要将眼光放的长远一些,现在埂在他面前的敌人不是申时行,也不是王锡爵,而是那个皇长子朱常络!
老爷子的命令他不敢不尊,只是那个才刚七岁的朱常络真的就比申时行、王锡爵朝中大佬还难以对付?顾宪成有点不相信,可是他更不敢不相信的是老爷子的预见,至少到现在,老爷子的指示从没失过手。
顾宪成对这个即将归来的皇长子忽然起了浓厚的兴趣,到底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就在汤显祖收拾东西踏上广东徐闻的那一天,福建佥事李绾的折子再次将炮口对准了申时行,比起汤显祖,李绾这次用词更狠,弹劾申时行十大罪状。万历也没客气,前有车后有辙,直接将李绾罢职回家,折子依旧转送申府。
申时行沉默不语,在第二天递了避嫌本章,不再上朝理政。万历破天荒的也没有驳回,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波诡云谲,气氛诡异。
这时远在千里之外江西大庚的朱常洛,完全没有发现历史已经改变了原来的轨道,将这些本来在万历十九年发生的事,居然提前了三年,而他心心念念要保住的申时行,如今已身处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境地。
朱常洛和叶赫现在来的这个地方很奇怪,一间小黑屋,门上头有一个黑黑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太平庄。
太平庄内很太平,因为没有人敢来。让看门小吏打开门,一阵阴森寒气扑面而来,几具末封钉的棺木整齐的现在眼前。
叶赫横了他一眼,挪揄道:“你打算要和其中那一位谈谈话啊?”
朱常洛紧了紧身上衣服,嘿嘿一笑,而身后的陆县令已经又是作呕又是打嗝,朱常洛本来就烦,让他一闹越加烦闷,“陆大人不必跟过来了,留下仵作金师傅,你且自便吧。”
陆县令如蒙大赦,连句客套话都没说,一溜烟的跑得不见踪影,观其身法比之叶赫这等一流高手也不逊分毫。朱常洛为之愕然,和叶赫对视一眼,二人哈哈大笑。
一旁的衙役把棺木打开,棺木中的莫兰心死亡已有一月之久,幸冬末春寒,虽然已经有些尸变,总算还能勉强收拾起来,若是再过一个月,天气一暖,这个尸体深度腐烂,那时就算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仵作名叫金九,祖上三代都是干杵作这行的,经验极其丰富,不声不响将尸体细细检查一番后,恭敬上来报告。
“大人,经小的细细查验,四肢完好无损,周身上下并无伤痕,为防万一,小的就连发间都已细细查验,乍看确实象暴病而亡。”
朱常洛皱起了眉头,“金大叔,有些伤不一定非要搞在表面,比如中毒而亡?”
金九摇摇头,朗朗而答,“若是中毒,十二个时辰后指甲,牙齿必然变色,请小爷祥察。不过……”
第五十四章断案
今天是莫罗两府结案的日子,一大清早的江西大庚县衙前就已经有不少百姓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不休。随着县衙大门一开,两边人众一涌而入。
朗朗大堂之上,明镜高悬之下,陆县令乌纱青袍,官服整齐,高踞正中。随着两班衙役齐声大喝一声“升堂”,水火棍咚咚一齐点地,庄严肃穆的气氛顿时使公堂上嘈杂的人声安静下来。
一时间人犯带到,在百姓看到被两名狱卒架上来的莫江城时,顿时发出一阵嘘声,不乏几个胆大义愤的在人群中嚷道:“莫家是冤枉的,大老爷断案不公”之类的抱不平之声。
陆县令勃然变色,一旁坐着的朱常洛微微一笑,“只有盛世清明之朝,民敢直言,臣敢死谏,大庚县民风淳朴,足见大人教化有方,实在令人叹服。”
陆大人脸色瞬间多云转睛,手中惊堂木一拍山响,“下跪人犯莫江城,你状告罗退思杀害你的妹子莫兰心,本官问你,可有真凭实据?”
一身伤痕的莫江城愤然抬起头来,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大人,小人妹子兰心身体一向康健,为何嫁入罗府刚满三月就暴病而亡?小人找上罗府,要求见妹子遗体一面,罗退思百般不肯,试问他若不是心虚胆怯,何必如此?小人断定妹子必定为他所害,如果是小人错告,要杀要剐心甘情愿!”
“莫江城!你妹子莫兰心,已有杵作查验,周身上下并无半点伤痕,确系暴病身亡,本官先前所判并无包庇纵容。今日是二审结案之日,若能拿出证据,本官自然给你翻案,若是拿不出证据,你难逃诬告之罪,你可知晓?”
被陆县令吃准了拿不出证据,莫江城脸色惨白,牙齿咬住了嘴唇,又气又急头上汗珠滚滚而下。
“陆大人,莫公子都快把牢底坐穿了,你让他上那找证据啊,倒是在下无意中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要证据什么的倒也不难。”朱常洛很是合适的把话头接了过去。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不管这案子结果如何,就凭这句话,莫江城对于朱常络已是死心踏地的感激。
“小公子明察秋毫,见识高妙,不管发现了什么?只管说与本县知道便是。”陆县令强做笑脸。
“请大人先将罗氏公子带上来,自古审案就没见过光审原告,不审被告的道理。”
一句话换来堂下众人一个满堂彩,一时间众人的眼光都聚在这个站在陆县令边上这个半大少年的身上。
碰了个软钉子的陆县令一脸讪讪,一挥手,下边有衙役将罗退思带上堂来。
罗退思身材瘦削,面色苍白,似有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一般,焉答答的没有半分精神。可是跟在他身后一行十几人中,其中的一个女子显得极为抢眼,顿时引起了朱常洛以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陆县令与罗府来往匪浅,一眼认出这个女子正是罗府三夫人,也就是罗大厷最宠爱的一房小妾,本来一直在京中随侍,因为一些事情前些日子回到祖居,暂时还没有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轻重大小他还是分得清的,陆县令有心讨好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见正主来了,朱常洛站起身走到堂前,“大人,在下不才,找到几点证据,今日在这大庚百姓面前,要与这位罗公子当面对质。”
等陆县令点头应允后,朱常洛踱到罗退思面前,一双眼皓雪寒冰,罗退思不敢和他对视,目光游离,四处闪躲。
“罗公子,在下有几个问题想问你,望你据实回答。”
“是……”
“且慢,你是莫家什么人,这里审的是莫罗二家的案子,无关人等当是远避!陆大人,你说妾身说的是不也是?”厉声发话的是罗府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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