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喜扯着那晋的辫子,越发趾高气扬:“门口那个大个子。看你小子仪表堂堂,穿着戏服,你是来给咱大哥冲喜的吧?”姚喜指着袁世凯说道,姚喜从来没见过三品朝服,他还以为袁世凯是唱戏的:“你们要是给真心给咱大哥冲喜,就把辫子剪了,我大哥最不喜欢有辫子的男人……喂,那哈五,你们都跪着干什么,我章字营从来都是行西式军礼,不行跪拜礼……”
姚喜终于看见门外天井里,黑压压跪了一片,全都是章字营的弟兄,包括罗鸣芳、那哈五、吴佩孚、朴永烈、钱有贵。
冯国璋跪在门口,苦着脸说道:“姚喜,大家是替你跪的。”
章子营四五十个兄弟跟着那晋和袁世凯来到周宪章的卧榻外,眼见姚喜这个不长眼的家伙,不仅殴打钦差,还在钦差面前大谈剪辫子的好处,活腻味了!大家兄弟一场,谁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姚喜脑袋搬家,急急跪倒一大片,替姚喜求情。
“替我跪?”姚喜还在发癔症:“兄弟们的好意我领了,不过,大家还是遵从大哥的将令,我大哥说了,章字营不行跪拜礼……”
忽听身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姚喜,跪下!”
姚喜想也没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是周宪章的声音!
第132章剪辫子试点
自从周宪章昏睡过去,姚喜盼望这个声音,如久旱之望甘霖!
不知什么时候,周宪章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在那晋的身前。
虎飞岭一战,金姝投江自尽,赵小满阵亡,周宪章一夜之间,失去了爱人和兄弟,他的神经崩溃了,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在卧榻上昏睡不醒,是因为,他完全没有了清醒过来的yù望。
他在睡梦中寻找他的爱人,以及爱人身边的菩提树。
周宪章的睡梦是漆黑一团,他什么也看不见,那曾经的菩提树,以及树下微笑着的金姝,似乎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了。
但是,周宪章仍然不愿意醒来。他知道,一旦醒来,他将看清楚大千世界,同时,他将与金姝将yīn阳相隔!
没有金姝的大千世界,还不如睡梦中的黑暗!
他就这样,逼迫自己徜徉在黑暗中,他相信,黑暗总有消失的时候,到那个时候,让一束光明刺破这铁幕般的黑夜,他会发现,金姝原来就在他的身边,她从来就没有走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宪章的眼前出现了朦胧的亮光,仿佛是黑夜之中的一道薄薄的轻纱。
他进入了濒死状态,当那一道朦胧的亮光完全照亮他眼前的黑夜,他的灵魂,就将追随金姝而去。
濒死中的周宪章是幸福的,他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他仿佛看见了一个飘渺的影子,就在不远处,轻轻飘荡。
他的身体在缓缓上升,在向那个影子缓缓靠拢。
“姝儿,我来了。”周宪章喃喃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尖利的声音破空而至:“歪理邪说!歪理邪说!”
那一瞬间,金姝的影子消失了,天地间回归于一片黑暗之中。
周宪章无可奈何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他师父的声音,这个声音,硬生生把濒死的周宪章拽了回来。
“大哥,您终于醒了!”姚喜高兴得热泪盈眶。
周宪章的身子晃了晃,显然,他的体力极弱,却是强撑着身体,向那晋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师父在上,小徒周宪章给您磕头了!”
那晋光着头,身上的官服乱七八糟,扑通一声跪倒在周宪章面前,张开双臂搂住周宪章,放声大哭:“徒儿啊,为师总算看到你了!我的徒儿啊,你受苦了,连辫子都没了……”
周宪章哽咽:“徒儿不肖……”
那晋哭得黑天胡地:“一定是这个王八蛋割了你的辫子,徒儿放心,为师一定替你杀了这个王八蛋,为你报仇!”
在那晋眼里,辫子不仅是国家的尊严,也是人的尊严。被人割了辫子,就如同是被人砍了头!
周宪章的哽咽变成了大哭:“师父在上,是徒儿自己剪的辫子,冯国璋的辫子也是徒儿剪的,和姚喜无关。”
那晋一把推开周宪章,喝道:“当真是你自己剪的?”
“当真!”
“你发誓!”
“师父在上,徒儿发誓,辫子是我自己的剪的,没有半句谎言。”
那晋大喝一声:“剪得好!剪得好!”
众人都是一愣,刚才那晋还怒斥剪辫子是歪理邪说,这一转眼,就盛赞辫子该剪,前后判若两人,这立场变化也太大了!
那晋这个满口纲常礼义的迂夫子,原本极为顽固,谁要是敢于冲破纲常礼义,他就要和谁拼命。可是,自从收了周宪章这个徒儿,那晋就变得毫无原则,他把周宪章看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他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毫无原则溺爱孩子的父亲,周宪章剪了辫子,那晋明知不对,可他实在是害怕再次失去这个徒儿,连他终身捍卫的纲常礼义也不要的!
现在,周宪章就是上房揭瓦,那晋也要给他找出合理合法的依据来!
那晋确认周宪章自己剪了辫子,不仅没有暴跳如雷,反倒连声叫好,周宪章吓了一跳,他以为那晋受到强烈刺激,jīng神错位了。
“师父息怒,师父这事容徒儿慢慢解释……”
那晋一挥手:“徒儿不用解释,为师完全理解,正如刚才这个混蛋……好汉,所说,辫子真不是个好东西,刚才为师与这位好汉较量,眼看就要取胜,就因为辫子被他抓住,马上落了下风,可见辫子不是个好东西!徒儿敢于冲破重重阻挠,率先剪掉辫子,可见徒儿胆识过人,我大清国有这样的人才,是我皇上之福,太后之福,袁大人,您说是不是?”那晋望着袁世凯说道。
袁世凯正在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对活宝师徒发表奇谈怪论,忽见那晋把皮球踢给了他,只得慌忙做答:“呐,这个,辫子嘛,剪了……”
那晋急忙接口:“袁大人说得好,辫子剪了!袁大人是太后老佛爷亲点的朝廷钦差,袁大人的意见,就代表太后的意见!徒儿遵从袁大人的意见,剪了辫子,正是顺天应人之举。”
袁世凯目瞪口呆,他本来是想说,“辫子剪了还可以再长出来。”本来,周宪章剪辫子的事,朝廷早就知道了,太后老佛爷也不打算因为这个追究周宪章,所以,袁世凯落得送一个顺水人情。可他话说了一半,让那晋来了个断章取义,变成了“辫子剪了!”,这就成了撺掇别人剪辫子!xìng质完全变了。袁世凯惊得做声不得。
袁世凯慌忙辩解:“那大人,我是说……”
“袁大人一定是说,英雄所见略同!”那晋急忙接口。
“不是,我是说辫子……”
“袁大人果然英明,打算在小站要求新军也剪辫子。”
“不是,”袁世凯大急:“我是说辫子的事……”
“袁大人什么都不要说了,老夫完全理解袁大人的一片苦心!”那晋自作聪明:“袁大人有心剪辫子,但辫子事关国体,要慎重!不宜马上在全国施行。这么大的事,要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下官以为,我徒儿周宪章的章营可以先行试点,待取得一定的经验后,再在袁大人的小站新军中推广,时机成熟后,再全国逐渐推广,袁大人以为如何?”
袁世凯急得满头大汗,莫名其妙被那晋这老头子绕了进去,这辫子的事再这样纠缠下去,他就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急忙转移话题:“这个辫子的事,咱们暂且放下,那大人,咱们是奉皇上、皇太后的旨意,来向周宪章颁旨的,您看,咱们是不是先把正事办了?”
姚喜还没反应过来:“老头,你刚才还痛斥我们剪辫子,怎么现在说变就变了?”
“放肆!”周宪章喝道:“这是我师父那晋大人,姚喜,你殴打我师父,老子完了再找你算账!现在你他妈的的还不给他老人家赔罪!”
姚喜这才反应过来,冲进门来的,不是唱戏的,人家穿的也不是戏台上的戏服,而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服!
姚喜荒蛮匍匐在地:“那大人,这屋里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小人一时不察……”
“你他妈的闭嘴!”周宪章喝道。姚喜这哪是赔罪,整个就是骂人。堂堂朝廷钦差大臣怎么就呈了泥沙俱下了!
那晋却是不以为意:“这位姚先生舍身护主,是为义,冒着杀头的危险殴打钦差,是为勇;混战中揪住敌人的辫子,是为智;打败敌人,又能见好就收,是为仁;向老夫磕头,是为礼;这位姚先生礼义仁智勇,样样俱全,真英雄也!”
在中国传统士大夫的心目中,古往今来,“礼义仁智勇”俱全的人物,只有一个关云长,今天,那晋也不知是那股神经发了,竟然把这个伟大的荣誉,送给了姚喜,这个姚喜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刚刚还把三品大员那晋的官服撕了个乱七八糟!
其实,这和他称赞周宪章剪辫子一样,属于“爱屋及乌”,周宪章是他的爱徒,这个姚喜明摆着是周宪章的小兄弟,那晋害怕周宪章不高兴,干脆,把“礼义仁智勇”送给了姚喜,只要徒儿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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