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怎样,编练新军的事,入不了皇帝的法眼,太后能过问上一句,算是很给面子了。
就这样,袁世凯跟着那晋,出了běijīng城,来到九连城,然后,坐船渡过鸭绿江,来到义州城。
朝鲜的破败完全超过了袁世凯的想像!袁世凯在朝鲜十二年,对朝鲜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个国家贫穷落后,百姓愚昧,官员不思进取,但不管怎么样,百姓的基本生活还是能够维持的。
然而,袁世凯一踏上鸭绿江东岸,就发现,现在的朝鲜,与一年前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村庄毁弃,田野荒芜,人烟罕见。
战火并没有燃烧到鸭绿江边,而鸭绿江边,却是一派战争的惨烈。
那是清军造的孽!清军已经彻底褪变成了土匪!
袁世凯更加坚定了编练新军,淘汰旧军的决心!
而另一位钦差大臣,叶赫那拉那晋,却对沿途景象毫不关心。
他甚至对袁世凯也没有兴趣。
那晋一路上像个木头人,对袁世凯不理不睬,时不时自言自语几句,袁世凯知道,他是在念叨他那位爱徒的名字,那位爱徒,如今是义州城的主将。
自从接到皇帝的旨意,命他以礼部侍郎的身份,前往义州向周宪章颁布圣旨,那晋就变得神神叨叨的。
不管是在大牢里还是在赋闲在家,那晋的rì子一直很平静,他的心情也很平静。
那晋一向把名节看得很重。作为朝廷大臣、社会名流,那晋严于律己,纲常礼仪成了他身体里的血液。
然而,因为周宪章,那晋被李鸿章下了大牢,进过大牢的人,名节自然有亏,可是,也不知是怎么了,那晋的心情,反倒平和了许多,名节之事,似乎变得可有可无。
脱离了官场的那晋,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轻松,那个时候,那晋赋闲在家,他好像体会到了陶渊明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然情致。
当然,陶渊明先生的悠然,是采菊,而那晋的悠然,则是遛鸟。
每天一大早,那晋就拎着鸟笼子,跑到天桥边,和那些八旗子弟们喝茶遛鸟。八旗子弟一代不如一代,除了遛鸟品茶,他们似乎什么都不会。
他们甚至连做恶霸衙内的本事都没有。
其实,满清八旗子弟真的很可爱,皇帝拿钱养着他们,他们虽然不能皇帝争口气,但也不会去祸害百姓,他们唯一所求的,就是听人家称呼一声“爷”,就算人家心里面瞧不起他们,也没啥。说起来,八旗子弟比其大明王朝洪武爷的子孙,那是规矩多了。
总之,那晋打算做一个让人看不起的八旗子弟,与世无争,自得其乐。
然而,那晋的好rì子没过上几天,就被光绪皇帝招进了紫禁城。
皇帝召见,这要是放在以前,那晋必然是激动万分,山呼“皇恩浩荡”。然而,那晋遛了几个月鸟,突然发现,面对皇帝,是一件过于沉重的事,沉重的让他提不起丝毫兴趣。
那晋无jīng打采地进了紫禁城,见到光绪皇帝。很快,他从皇帝的嘴里,听到了他的徒儿周宪章的名字。
从那一刻起,那晋就变得神神叨叨了。他只记得,皇帝命他去义州城,至于去义州城干什么?和谁去?怎么去?他一概忘了个干干净净。
那晋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飞到义州城,见到周宪章。
他突然发现,他原来是如此牵挂那个不争气的徒儿!
赋闲在家的时候,那晋曾经定下一条家规,谁也不能在家里谈国事,尤其不能谈朝鲜!
家人们还以为他被政治伤了心。其实,那晋是害怕听到从朝鲜传来噩耗。
清军在朝鲜连战连败,当官的都逃跑了,当兵的成了rì本人的枪下鬼。周宪章是个小兵,要想逃回来,千难万难。
如今,皇上金口玉言,周宪章还活着!
那晋恨不能立马飞到义州城。
一路上,那晋的脑子里就只有周宪章,他甚至忘了,袁世凯和他同行。
他甚至没有想起问一问,袁世凯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去义州?朝廷派出两位钦差向同一个人颁旨,这意味着什么?
那晋行走如飞,他银白的须发,在秋rì的艳阳下,发出阵阵的白光。
不一会,就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座官衙。
走在前面的冯国璋停下来,说道:“两位钦差,这就是县衙,周宪章沉睡不起……”
“宪章啊!”那晋一声哭喊,老泪长流,迈步就往里走。
第131章大战钦差
冯国璋慌忙拦住那晋:“那大人,周宪章衣冠不整,此时如果面见钦差,恐怕有失朝廷威仪,待我等先进去,帮他穿戴好了,这才……”
“放屁!”那晋怒喝:“你敢阻挡老夫与徒儿见面,给我让开!”
“不是,这颁旨接旨,事关朝廷威仪,不可马虎,那大人,您是礼部侍郎,这礼仪之事,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开!”一代大儒那晋爆出一句粗口,声震九天。
冯国璋给那晋当过学生,知道这位满口仁义道德的迂夫子一旦着急,就要爆粗口,倒也不是很惊讶。
却把跟在身后的袁世凯惊得一个趔趄。
冯国璋只得转向袁世凯:“袁大人,您看这事……”
袁世凯却是大叫一声:“这事还能怎么办,那大人已经进去了。”
冯国璋回头一看,那晋跑得如兔子一般,就一瞬间的功夫,已经钻进了县衙。
冯国璋无奈,只得急急跟在那晋的后面,那晋也是真急了,行走如飞,袁世凯大为惊讶:“冯国璋,那大人原来身怀武功?怪不得朝廷让他担任天津武备学堂的会办,这老头原来能文能武。太后答应我小站练兵,回去后,我奏明皇上,把他调到小站来,给我当训练总监。”
冯国璋哭笑不得,只得敷衍几句。
且说,那晋冲进了县衙,那县衙也不大,穿过公堂,后面就三间平房,没人带路,那晋三步两步就冲到了周宪章的卧室里。
副官姚喜正坐在床边,忽见一位身着官服的老头冲了进来,声嘶力竭气势汹汹,。
姚喜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两天守在周宪章身边,又没睡好,脑袋正在发昏,见那晋气势汹汹而来,也没认出那晋穿的是三品官服,还以为是哪里跑来一个疯老头,急忙纵身拦在那晋身前,喝道:“什么人胆敢私闯团长卧榻!”
那晋眼看就要看见爱徒了,却被一个愣头青拦在面前,心里一着急,一声爆喝:“给老夫滚开!”一挥手,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姚喜挨了一个大嘴巴。
姚喜被打了个满天星,眼睛看不见,手脚却不闲着,乱抓乱舞,一手扯住了那晋的官服,一手扯住那晋的顶戴,竟然和那晋扭打在了一起。
这姚喜也是被那晋打昏了头,他也不想想,一个疯老头怎么会堂而皇之冲进周宪章的卧室,门外的卫兵不是吃干饭的。而那晋这老头子也是情绪激动,一时间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一个礼部侍郎的三品大员,竟然和一个楞小子扭打在一起,而且,他也不高喊“来人”,看那架势,是要和姚喜单挑到底。
就听“嘶拉嘶拉”数声裂帛之声,那晋的官袍被姚喜扯得一条一条的,头上的顶戴也不知去向,光着个头,一条花白的辫子晃来荡去,兀自和姚喜扭打不休。
冯国璋跑到门口,见姚喜和那晋抱做一团,顿时脸sè发青,脚底一软,瘫坐在地上——姚喜殴打钦差,他的脑袋肯定保不住了!
袁世凯听见里面响起打闹声,大吃一惊,三步两步冲到门口,抬头一看,却是哭笑不得。
那晋这老迂夫子满口礼义,口口声声“君子死冠不免”。可如今的那晋,头上冠飞了,身上衣不蔽体,兀自怒发冲冠,揪着一个愣小子拳打脚踢,这哪是什么一代大儒,简直就是梁山好汉。
姚喜竟然敌不过那晋,被那晋掀翻在地,姚喜无奈,伸手一把扯住那晋的辫子,那晋被扯得一声惨叫,手脚却不闲着,依葫芦画瓢,一把抓向姚喜的后脑勺——却是抓了个空。
那晋猛地发出一声怒吼:“你的辫子呢?”
姚喜的辫子早被他扔到了松骨峰下。
那姚喜却是得意洋洋:“老头,老子正告你,老子没辫子!不光老子没辫子,我大哥周宪章也没辫子,章字营的弟兄们都没辫子!”
那晋勃然大怒:“你们胆敢剪掉辫子!纲常何在!礼义何在!”
姚喜犹自抓着那晋的辫子,喝道:“狗屁纲常礼义,老头,你看清楚了,咱俩本来可以打成平手的,就因为你有辫子,我没辫子,现在老子抓住了你的辫子,你却拿老子没办法!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辫子是累赘!”
“歪理邪说!歪理邪说!哎呀……”那晋一声惨叫,他的辫子还在姚喜手里。
姚喜看见门口发呆的冯国璋,得意洋洋:“冯大人,我说的没错吧!没有辫子方便多了,老头,你看清楚了,咱们冯大人也没辫子。”
冯国璋吓得双手抱头,剪辫子的事,聂士成大人倒是不追究了,可那晋是个卫道士,袁世凯又是个城府极深的家伙,这两人要是不依不饶,这没有辫子的脑袋,还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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