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此时已吓得六神无主,急忙点头:“对,赶紧宣张璁入宫见朕。”
“还有,今日辽东边军蠢蠢欲动。奴婢以为当安抚为首务,特别是安抚叶近泉……”
朱厚熜如梦初醒,急忙道:“对,对对,先把叶近泉安抚下来。”
接着朱厚熜眼里闪过一道厉色:“还有,令腾骧四营出城赴宁国公府,先把秦堪和家眷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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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郊大营帅帐。
帐内分左右两排坐着辽东诸将领,其中大部分都是二十多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这些人是叶近泉的心腹部下,也是当年一批批送往辽东熬链的少年兵。大浪淘沙后。他们终于在大明的舞台上闪耀光芒。
叶近泉披甲戴盔坐在帅帐正中,标准的战时装扮,手里拿着一道明黄色的绢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钦封诚国公。世袭罔替。赐勋‘右柱国上将军’。领中军都督衔,辽东五万将士劳师以远,赐银五十万两。军中四位总兵封侯,六位参将封伯,各加勋号衔号……啧啧,好手笔。”
帐内将领纷纷大笑起来,彼此之间互相拱手打趣,互称某侯某伯,帅帐内顿时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可众人眼中的目光分明充满了讥诮,对无端临头的爵位和封赏嗤之以鼻。
他们当年都是丁顺和李二亲手从流民营里挑出来的,给他们吃给他们穿,教他们读书识字,送他们去辽东经历厮杀征战,如今的一切都是秦公爷给的,他们欠秦堪一条命,怎会将皇帝的封赏看在眼里?
叶近泉的眼中也露出了笑意,却静静的不发一语,待帐内众将闹够了,叶近泉将脸色一板,沉声喝道:“众将听令!”
众人同时起身,一阵整齐的甲叶铁片撞击声过后,两排将领已朝叶近泉躬身抱拳。
“末将在!”
“今上不仁,无道不孝,本帅与秦公爷决意进宫兵谏!”
“愿与大帅同往!”
“此时傍晚,今夜子时全军由朝阳门而入,先夺九门,再入皇宫!”
话音落地,帅帐外的天空忽然一声炸响,一道刺眼的闪电如匹练般在天空裂开。
正德十四年深秋的最后一场雷雨如期而至。
…………
…………
距京师北郊大营不到三里的一处农庄周围布满了锦衣校尉和边军将士,里三层外三层将农庄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秦堪站在简陋的屋檐下,负手仰头看着屋外倾盆如泄的雷雨,心绪却无比平静安宁。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箭已离弦,水已覆地,再也回不了头,连日里烦乱起伏的心情此刻却如得道高僧般古井不波。
来到这个世界十多年了,原以为自己可以和风细雨改变一切,然而走到最后,终究免不了杀人流血,他已没有选择,只因他还有太多的抱负没有实现,当年在崇明岛吕志隆墓前发下的誓愿,十余年后扪心自问,或许已做到了,然而自己和诸多名臣良将花费半生的努力却要因一个人的权欲而完全抹杀,秦堪不能再忍了,他怕对不起自己和太多人的辛苦。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永远不知道自己将要抹杀的一切是多少人一生的心血,甚至以多少条性命为代价换来的今日。
这样的熊孩子,不能不抽他一顿。
腰间忽然多出一双手,紧紧地将他环住,手很纤细,却微微颤抖着,看得出它的主人此刻多么的害怕不安。
秦堪露出了微笑,转过身看着她。
“相公,真要兵谏吗?”杜嫣长长的睫毛微颤,俏脸在天空闪电的照映下无比苍白。
秦堪叹了口气:“相公别无选择。”
“相公不当官也行呀,主动上疏辞爵致仕,或许……”
秦堪笑道:“别人致仕或许可以保命,相公不行。”
“为何不行?”
“因为相公权力太大,朝中和地方势力根深蒂固,他若不杀了相公,便永远不能将这些威胁到他皇位的势力连根拔除,为了巩固皇位,我不能不死。”
杜嫣失望地垂下头,道:“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秦堪笑道:“我不想死,更不想你们和孩子们死,所以我不得不反抗,”
轻轻抱住杜嫣,秦堪叹道:“嫣儿,相公不想当皇帝,相公只想保命,保住自己和家小的命,我之一生做的事无分正邪善恶,皆无愧于心。”
杜嫣默然点头,靠在秦堪怀里静静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倾盆暴雨里,一名校尉冒着暴雨纹丝不动站在农庄院子中抱拳道:“公爷,夫人们和丈老爷家眷皆已安置妥当,此处离北郊大营咫尺之间,农庄周围布下控弦之士数千,公爷可无虑,门外马车已备好。”
秦堪点点头,道:“进城,去杨廷和府上。”
第七百四十七章兵谏逼宫(中)
雨越来越大,雨水仿佛连成线的珍珠,顺着屋檐陋瓦滴落地上,很快汇聚成河,潺潺流往低洼。
校尉撑开油纸伞,秦堪使劲搂了一下杜嫣,然后松开她,目光随即在杜嫣身后的金柳,唐子禾,秦乐秦康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发现大家脸上带笑,眼中却浮现着浓浓的担忧,秦堪不由展颜笑道:“轻松一点,我只是去皇宫里坐一坐,不同的是,这次多带几个人进去罢了。”
众女忍着眼泪点头。
秦堪抬步欲走,忽然停住脚,再次回过头,这次目光落在唐子禾身上。
唐子禾似乎清楚他在想什么,嫣然一笑道:“放心,我绝不再给你添乱,这里有我,你快去快回。”
秦堪点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后终于走到伞下,校尉们护送着他登上门口的马车。
马车冒着倾盆暴雨,一往无前地消失在蔼蔼雨雾中。
众女目送着马车远去,久抑的泪水终于顺腮而下,无所顾忌地哭起来,唯独唐子禾一人却紧抿着樱唇,柔弱的娇躯微微发颤。
杜嫣哽咽道:“你……浑身抖什么?”
唐子禾眼中闪烁着兴奋之色,道:“一想到由今日始,咱们相公即将开天辟地,创一番古往今来圣天子前所未有的大业,我便不可抑制地高兴。”
“万一,万一今晚……他败了呢?”
唐子禾满不在乎地道:“生死等闲尔,有何惧哉?相公若败。我们随他共赴黄泉便是,青史万卷,哪一卷不是千年鲜血白骨书就?不是敌人的,就是我们自己的,很公平。”
杜嫣和众女瞟了她一眼,心中暗生敬畏。
相公从哪里找了这么一位疯子似的女赌徒?不,不止是赌徒,简直是亡命之徒。
“姐姐,子时过后,我要进城入宫一行。”
“你去做什么?”
“相公若败。我与他同死。相公若胜,我入宫为他锦上添花,聊为君贺。”
…………
…………
雷声隆隆,在杨廷和府上半空炸响。刚刚入夜。正是万家掌灯时分。杨府今日却格外地沉寂,像一滩毫无生气的死水。
杨廷和阴沉着脸坐在前堂,枯瘦的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过甚而微微泛白,显示出他此刻极不平静的情绪。
杨府管家在门口探出头,看了看老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老爷,宁国公秦公爷来访,入夜后腾骧四营到处在搜捕他,老朽大胆,先让他进了门房避人耳目……”
听到“秦公爷”三个字,杨廷和眉头皱得更紧了,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道:“见!”
很快,秦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杨府前院,而今日杨廷和却一反常态并未起身相迎,望向秦堪的目光甚至充满了敌意。
秦堪浑似不觉,自顾一脚跨进前堂,施施然坐了下来,笑道:“往日我来拜访,杨先生至少迎出前院,今日却连一杯茶都欠奉,先生今日何以待客不周?”
杨廷和冷笑:“想必过了今晚,秦公爷再来杨府老夫得须跪迎了吧?”
“那样未免太客气了,秦某怕折寿呀。”
“秦堪!你到底意欲何为!”杨廷和拍案而起。
“保命而已。”
“辽东五万精骑入关戍卫京畿,可是出于你的算计?”
秦堪坦然道:“不错。”
“今晚北郊大营叶近泉兵马调动异常,也是你下的令?”
“对。”
“前几日承天门前杖杀一百余位大臣,想必也不是江彬的主意吧?那个蠢货绝对没有矫诏的胆子。”
“不错,也是我所为。”
杨廷和疲倦地靠在椅背上,仰天长吐一口气,缓缓道:“秦堪,你究竟想做什么?大明君权受制,臣权坐大,外有九镇数十万边军和各地无数卫所大军,内有拱卫京师三十万团营,区区五万辽东兵马,你能翻天么?纵然今夜教你翻了天,满朝文武大臣和勋贵能答应么?大明的天下是文官的天下,你能杀了皇帝,能杀尽天下千千万万的文官吗?”
秦堪微笑道:“还是那句话,我想保命。”
杨廷和睁开眼,狠狠地瞪着他:“你是个疯子!”
“我只是个被逼到悬崖边上走投无路的丈夫和父亲。”
秦堪的笑容渐渐收敛,盯着杨廷和道:“杨先生内阁首辅之尊,不知此生志向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