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得这些泼皮破落户,立刻一哄而散。有些不认得的还不服气:“菜园子又不是你家的,看看怎么了?”
“怎么了?”
一名泼皮从墙上抽出半块破砖,横着眼道:“滚不滚?”
那人也杠上了:“这堂堂临安城,首善之地,你还敢打人不成?”
那泼皮龇牙一笑,拿起破砖朝自己的脑门上砰的一拍,顺势翻着白眼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周围的泼皮立刻揪住斗口的闲人,嚷道“救命啊!打死人啦!”
矮墙外乱成一团,十几个泼皮揪住那外地汉子,要他赔命还钱。
墙内鲁智深气宇轩昂,像擂鼓一样拍着胸口:“洒家行得端!走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怕几个鼠辈瞎嚷嚷?”
秦桧挑起拇指,高声道:“豁达!”
鲁智深哈哈大笑,指着秦桧道:“洒家看你的打扮还以为是个酸丁!唔,不错不错!怪不得能和小臧称兄道弟。”
程宗扬笑道:“臧和尚还俗后娶了一妻一妾,鲁大师,你可不如他了。”
“娶婆娘拖家带眷操不完的心,洒家不耐烦这个。”
鲁智深摸着光秃秃的脑袋道:“六根清净!六根清净!”
程宗扬拿起一根竹筷,敲着陶碗赞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烟蓑雨笠卷单行,芒鞋破钵随缘化。”
鲁智深又是一阵大笑:“好句子!痛快!痛快!当日五台山一别,二十年未见,不知洒家那臧兄弟如今在何处?”
程宗扬放下筷子,微笑道:“江州。”
鲁智深笑声一顿,眼中爆出一缕寒芒。贾太师兴兵讨伐江州,临安城已经尽人皆知。
鲁智深虽然在寺庙的菜园子也听说过三,却没想到多年不闻音讯的师弟如今会在江州。
“鲁大师再来一碗!”
程宗扬拿起酒坛,“这是小弟特意买来的烈酒,据说常人喝不过三碗,有个名号叫“三碗不过岗”!”
“喝寡酒有甚趣味?小的们!把洒家炖的香肉拿来!”
鲁智深亲自动手,满满给程宗扬捞了一碗肉:“这锅香肉炖了四个时辰,滋味正足!来来来,尝尝洒家的手艺!”
鲁智深说的香肉就是狗肉,敖润道:“一黑二黄三花四白,大师这香肉一看就是上等的黑犬!”
鲁智深立刻对他刮目相看。“这位敖兄弟原来也是吃狗肉的行家!好好好!来一块!”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老敖好口福!”
敖润也不客气,下手捞了块香啧啧的狗肉入口大嚼,吃得汁水淋漓,一边挑起拇指含糊赞道:“好!”
鲁智深大笑道:“冬日进补,狗肉第一!原本今日请我林师弟大快朵颐,各位兄弟来得正好!”
程宗扬笑道:“说到就到——那不是林教头吗?”
林冲脸色有些僵硬地从园侧过来,朝众人拱了拱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一大早盯上程宗扬的梢,没想到这人在城中转了一圈,却来到明庆寺与鲁智深把酒言欢。
林冲藏身不是、露面也不是,弄得骑虎难下。但他是豪杰心性,既然被人叫破,不再藏头露尾。
鲁智深却没在意,把着林冲的手臂笑道:“林师弟!这几位朋友当日已见过,却不知是我臧师弟的好友!大家都是好兄弟,同坐!同坐!”
林冲也不推辞,坐下来拿起酒碗饮了一口,赞了声:“好酒!”
然后向程宗扬抱拳道:“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程宗扬笑道:“林教头,你这就不厚道了。我的身份旁人不知,林教头难道还不知晓?”
林冲嘿了一声,“官府公事,程员外莫怪。”
鲁智深嚷道:“鸟的公事!我说林师弟,你就这点不好!凭你的身手,二十年只是个教头,不如抛开那点鸟功名,与洒家一道快活!”
林冲的手指微微一紧,良久后放下酒碗,苦笑道:“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篷。不瞒哥哥说,林冲蹉跎多年,这点功名之心早已淡了,只是拙妻尚在,学不得哥哥快活。”
“洒家方才说的吧!有了婆娘就是麻烦!”
鲁智深摇了摇他的大脑壳,一叠声道:“喝酒!喝酒!”
秦桧、俞子元、敖润与鲁智深谈得投机,尤其敖润是个好吃狗肉的,两人说起吃狗的心得分外投契,差点就在席间拜了把子。
林冲与程宗扬的交谈却是暗潮涌动,林冲话里话外都在打探程宗扬的来历、在筠州做什么生意。
“听说程员外祖籍盘江,林某冒昧,不知盘江在六朝何地?”
“小地方,南荒。”
程宗扬笑眯眯道:“要按路程,离晋国倒是挺近。”
“程员外是晋国人士?”
“也算不上。化外之地,穷山恶水,尽出刁民。”
程宗扬扯着闲话,心里却在冷笑:林教头啊林教头,你这皇城司的差事已经干到头,还操什么闲心?
说话间,一个小婢慌慌张张跑来,见著林冲便哭道:“官人,不好了!”
林冲一撩衣服,起身道:“锦儿,出了何事?”
“娘子今日到庙里上香,在五岳楼被一个歹人拦住不肯放。”
林冲怒从心头起,罗圈一揖道:“改日再来吃酒!哥哥休怪!”
鲁智深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一听之下,顿时暴跳如雷,喝道:“小的们!拿洒家的禅杖来!”
秦桧、俞子元和敖润都看着程宗扬,暗赞家主料事如神。
程宗扬慢悠悠吃了块狗肉,然后站起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有王法吗?走!给林教头助拳去!”
众人一哄而起。
五岳楼旁早已聚了一群人,一伙家丁将闲人挡在楼下,楼上高衙内正张着双手,将两个女子拦在栏杆拐角处。
李师师退在后面,美目冷冷盯着高衙内,默不做声。
那位凝姨又羞又气,粉面胀得通红。“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拦着奴家?”
“哎哟!哎哟!我这心病又犯了……”
高衙内捂着胸口道:“小娘子,你就是本太岁救命的丸药,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哇……”
“公子自重!”
“小娘子救命啊……”
林冲急匆匆赶到楼前,那些家丁过来阻挡。他两手一分,顿时将那些家丁推得像滚地葫芦一般。
林冲三步并作两步跃到楼上,一把扳住那恶少的肩膀拉过来,一边攥起拳头,一边暴喝道:“敢调戏我家娘子!且吃我一拳……”
待林冲看清那人的长相,不由一怔,话音未落,手先软了。
高衙内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的是林冲,一脸气恼的大叫道:“林冲!干你何事!要你多管!”
林冲的脸上时青时红,拳头虽然举得高高的,怎么也落不下来。
敖润佩服地小声道:“程头儿,你怎么知道林教头下不了手的?”
程宗扬微笑道:“高太尉主管禁军,正是林教头的顶头上司。调到皇城司之前,林教头每天都要在高太尉帐下听宣。他舍不得这个官身,当然下不了手。”
这边有家丁看出势头不妙,过来劝道:“教头莫怒!衙内多喝了几杯,到庙里散心,不认得是教头尊妻,多有得罪。”
高衙内叫道:“是他老婆又怎么了?给我抢过来!”
一名管家道:“少爷又喝多了,快扶着些……”
那些家丁知道林冲的身手,七手八脚地把高衙内扶到楼下,牵马离开,管家又连声向林冲赔罪。
见到丈夫,凝姨眼眶不禁红了,紧紧拥着丈夫的手臂不敢松手。
忙乱间,这边鲁智深提着镔铁禅杖,带着一群泼皮破落户杀气腾腾的过来。
“哪里来的狗贼!且吃洒家三百禅杖!”
林冲安慰娘子几句,过来低声道:“是高太尉的衙内,不识得拙妻。林某本待痛打那厮一顿,太尉面上须不好看,且饶他一回。”
秦桧也道:“原来是高太尉的衙内。俗话道:“不怕官,只怕管”。高太尉是林教头的本官,不好胡乱动手。”
鲁智深气沭怵地道:“什么鸟太尉鸟衙内!若是洒家撞见,少不得一顿好打!林师弟,你自家婆娘被人……”
敷润连忙拉住他,“老鲁,喝醉了不是?瞎嚷嚷啥?”
鲁智深这一注意到林娘子,慌忙抱拳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诂!”
程宗扬笑道:“我来送林教头和嫂夫人。师师小姐,请!”
林冲心头愤恨,秦桧和俞子元多方安慰,只阴沉着脸不说话。
李师师与程宗扬乘了另一辆马车,她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的人群,半晌才轻叹道:“你说的没错。师师一直以为姨夫是当世豪杰,没想到只一个高太尉的名头就意气全消,只能忍气吞声。官位、权力,真的比武功还吓人。”
程宗扬歉然道:“是我虑事不周。原想请师师小姐到庙里散心,没想到会撞见那厮。”
李师师眼波微转,“真的吗?”
“你不会以为是我把高衙内招来的吧?”
李师师沉默片刻,忽然道:“喂,凝姨是不是生得比我还美?”
程宗扬大笑两声,“瞧你问的,这难道还用说吗?”
“你也会用这种支吾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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