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听得外边传来轻柔的声音。
“叶郎君,奴可以进来么?”
叶畅原本坐得没有个形状,听得呼声,稍稍端正了些:“自然可以,怎么,公孙大娘想要在下烹饪美食?”
“岂敢再次劳动郎君,奴虽然是任性的性子,大娘却不会如此不知进退。”那美妇款款而入,眼波在火光下显得异常明媚。白天在江畔看她,除了有些大胆泼辣之外,叶畅并没有什么更深刻的印象。但此刻灯下瞧之,她皮肤稍黑的缺点被弥补了,倒是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映着火光,更显风情。
另外,如同此时大唐美人一般,她的体态略丰,拉低的领口,让人恨不得将眼珠向下送过去。
外头雨已经小了,因此她身上并没有全湿,只是零星有几处地方湿了,她所着衣裳沾湿便略透,隐约看到内里的肤色,这若遮若掩之间,更是动人。
叶畅是见过各种美人的,因此神情还是很镇定,也不起身,原地拱手:“娘子夜中踏雨来访,莫非有何事?”
“没有,只是觉得郎君诗句不凡,让人心折,故此来与郎君聊天,也算是雨夜解闷儿。”那少妇微微笑道:“奴奴夫家姓陈,郎君唤奴奴陈娘子即可。”
她声音轻柔,全然没有白天的风火,笑时明眸流转,让人心醉。不过叶畅还没有说话,出去洗钵子的释善直却已经走了进来:“咄,你这红粉骷髅,还不速速走开!”
一句喝,便将破屋里刚生起的暧昧气氛给破坏了。叶畅有些无奈地看着莽和尚,便是心中如此想,也不该这般直陈,结果必然是要吵架,而陈娘子只怕也要羞恼中转身离开吧。
必须承认,和一个长得不错谈吐也大方的美妇人围火夜话,叶畅也是挺期待的。
这个时代,娱乐太少,象李白那样生性不羁的人物,就只有拉着一群基友喝酒。
“和尚出言不逊,当掌嘴!”陈娘子白了释善直一眼,却没有发怒:“若无红粉骷髅,哪来的和尚?”
她话语里以和尚母亲自居,不过这种弯弯绕绕和尚却是不懂的,和尚只是咧嘴笑道:“有佛祖自然就有和尚,不过你这娘子说话爽利,不是那忸忸怩怩的性子,贫僧倒是喜欢。”
若是别人这样说,定有调笑少妇的意味在其中,但释善直说出来却是坦然无比,就是陈娘子,粉颊微红再给了和尚一个狠狠的白眼,却没有揪着他不放。
“叶郎君今年还不到二十吧?”她又问叶畅道。
“兀那娘子,问此做甚,莫非见着叶施主年少才高,想着要嫁他?可惜不成,你年纪大了,叶施主……”
“行了和尚,你不说话没有人会当你哑巴,这位可是陈夫人。”叶畅道。
“哦,原来已经嫁了,那么便是为她妹妹为媒了,那也不容易,叶施主乃星宿转生,又精擅厨艺,还会写诗——岂是一般人能嫁的!差就差在长得丑了些,若是再象贫僧一般雄壮,当真是梦中情郎了。”
叶畅实在拿多嘴的和尚没有办法,他满嘴胡说八道喋喋不休,而陈娘子也不着恼,笑眯眯地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乱扯。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多,叶畅插嘴的反而少,好一会儿之后,陈娘子才起身告辞。走时眼睛瞄了叶畅一下,似乎略带一点遗憾。
“这个婆娘可是碰不得的。”在她走后,释善直突然道。
“咦?”
“莫看她是个娘儿们,可三五个叶郎君,等闲不是她对手。”释善直抚着自己的光头:“她身边那个大娘,更是厉害,便是和尚,也未必能在她手中讨得了好。”
叶畅当然知道公孙大娘甚为利害,她的“剑器”虽然只是一种舞蹈,可是能舞出这让人惊心动魄的绝技,手底下没有能伤人杀人的真功夫,那倒是奇了。
但和尚只是说自己未必能在她手中讨得好处,这证明和尚对自己的战斗力相当自信。
“放心,我不会去招惹她们的,我此行目的,乃是迎回兄长遗骸,哪有时间去招惹这等厉害的女子。”叶畅道。
这一夜倒是安静,可是等到次日晨时,一声尖叫,撕破了宁静。叶畅在这种环境下睡,原本就睡得不是很沉,而善直反应更是机敏,拎着戒刀便冲到了院子之中。
尖叫声是从正殿发出来的,然后惊呼声不断,叶畅他们到门口时,就听得那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几个兵士护着那名官员冲了出来。
然后那伙行商、怪客,也纷纷惶然而出。
唯独那个将叶畅二人赶到西殿的吏员,没有出来。叶畅皱了一下眉,看起来,自己遇到麻烦了。
果然,那个官员厉声喝道:“谁都不许乱动,亦不得离开,谁若乱动,便是凶犯!”
原本就吓得惊惶失措的众人,顿时愣住了。
那官员反应倒是快,叶畅看了他一眼,恰好他冷厉又带着狐疑的目光扫过来,两人目光相对,那官员的嘴角向下弯了过去。
弯成两撇圆弧,显得其人相当刻薄尖锐。而且他的目光极为不善,带着狐疑、愤怒、恐吓还有许许多多负面情绪,叶畅很少见到哪一个人的目光能够将负面情绪包容到这么复杂的地步的。
只这种目光,叶畅便判断出,这个官员,绝非善类!
那官员深深盯了一眼,薄薄的双唇间又吐出一句话:“尔等亦不许走!”
这话是对叶畅和释善直说的,叶畅心知麻烦临头,看了看那官员身边的七八名士兵,他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都不许乱走乱动!”那官员又喝了一声,然后背着手,在这弃庙的院子里转了一圈,紧接着,便又转过脸,冷冷盯着叶畅与释善直。
善直摸着自己的光脑袋,有些莫明其妙。
“将这秃驴抓住,他是凶手!”那官员厉喝道。
善直暴怒,手握横刀就要突起,却被叶畅一把按住。叶畅相信善直不是凶手,可是若他真反抗的话,除非将在场的人都杀尽,否则就真会成为朝廷通缉的要犯!
叶畅可不希望自己莫明其妙成为一位朝廷钦犯的同党,他按住和尚,然后拱手行礼:“这位官长,不知为何说和尚是凶手?”
“昨夜先是暴雨,将我们入寺的脚印都冲尽了,后来只是细微小雨,故此地上还留有暴雨后的脚印。在暴雨之后,唯有两排脚印,你自己看吧。”那官员指了指地面:“见到没有?”
叶畅闻言向地上望去,果然,看到了两排脚印连通正殿与西殿,一排脚尖朝向正殿,另一排脚尖则朝向西殿——这分明是有人夜间往来于正殿与西殿之间!
“我那属吏,乃是被人用利刃割下了脑袋,创口平滑,证明那人力气极大,利刃也极为锋利。这秃驴孔武有力,一见就是个不守清规戒律的,况且他腰间横刀,打造精良,乃是名匠所为,可以轻易砍下一个人的脑袋。”那官员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但唯是如此,他的指责更显得有力量!
“胡说八道,贫僧一夜都……”
“和尚,争吵不解决问题,先听我说。”叶畅再度制止了善直。
官员的推测不是说完全没有道理,但是其间还是有几个破绽。
“官长,和尚为何要杀贵掾?和尚既然想到乘夜去杀人,为何就不处置好脚印,留下这样的破绽?”叶畅将自己的疑窦提出,就在这时,他听得东厢那边声音响起,公孙大娘与那位陈娘子走了出来。叶畅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又道:“更何况,若是昨夜和尚杀了人,不乘夜离开,在这里呆上一晚,岂不是置自己于嫌疑之中?”
那官员嘴角再度下弯,嘴边的法令纹因为这个动作而加深了,那种轻蔑不屑,只随着他这个动作便扑面而来。
“我吉温说的话,便是道理。”他冷冷地道:“至于和尚的用意……我相信跟我去了衙门后不久,他就会招出来的。”
“嗯?”叶畅没有想到,这个吉温竟然会如此自负,竟然要将释善直直接抓走。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老百姓遇上蛮横的官员,那更是无理可讲。他愣了一下,心念疾转:“吉公忧于国事,想着速速寻出真凶,此情此心,某亦感同,不过若就这般将和尚捕去,万一走了真凶……”
“我说他是真凶,他便是真凶。”吉温粗暴地打断了叶畅:“我观你模样,也象是帮凶,你与他一起随我走!”
“吉公莫非真要落得一个不辨是非草菅人命的名声,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叶畅这个时候也有些急了,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自己没有任何可以凭恃的力量,若真是随这吉温走了,到了公堂之上,三木齐施,便是没有罪,只怕也要变出罪来。
叶畅对历史细节注意得不足,并不知道,这位吉温乃是玄宗朝数一数二的酷吏,是来俊臣与周兴一流的人物。但他能够感觉到吉温的不善,因此眉头便紧紧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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