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
转身,上马,五花连钱马喷着响鼻开始向前走去。
真是个古怪的女人哪!
唐松看了看上官婉策马而行的矫健背影,正要迈步继续往宫城外走去时,却忍不住的又回头向牡丹花带那一侧看了看。
刚才,柳眉那个傻丫头就站在那里,并且留下了一个一如往日般清新明媚的笑容。
几乎是霎时之间,唐松的脑海中如六月风暴般涌现出很多东西,柳眉坚强到令人心酸的笑容,此前引领乡贡生们冲击贡院的热血,后世过劳死的苍凉人生……
这些事情,那些画面如走马灯般闪现,最终混融到了一处,化为一道霹雳在唐松的心田脑海中炸响。
所谓灵光一闪大概就是如此,此前曾苦苦自问也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却在这个刹那有了明悟。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心田脑海中的那些纷乱思绪如月出云破,转眼退散。
唐松的念头就此通达起来。突破执迷的快感是如此的强烈,竟让唐松忍不住的向前方上官婉儿的背影嘶喝了一句,“我告诉你,值!”
第七十九章 一诏出,天下惊
“我告诉你,值!”
唐松的嗓子本已嘶哑,此时又是脱口而出,这就使得他的声音显得份外粗糙。但正因为如此,也使得他的话听着份外可信。
五花连钱马刚刚加快的速度慢了下来,上官婉儿却不曾下马,片刻后马上传回了一句话。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上次的那两盏菜肴好吃吗?”
身体虽累,心中却是晴空万里的唐松闻言大笑出声,“当日跑的太狼狈,过厅羊扔了,抱芋羹凉了,太腥,不好吃!”
上官婉儿不曾回身,是以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等了片刻后,才听她再次开口道:“这次科考重开,你……好自为之”
这句说完,五花马再次喷了个响鼻后泼剌剌的小跑起来,上官婉儿的身影也渐行渐远,最终绕过那一片假山后不见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又有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过来为唐松引路,只不过这个小黄门对唐松的态度可比之前被上官婉儿打发走的那个好太多了,好到简直有些谄媚的态度。
唐松固然是不习惯被一个太监表现出如此亲近,那小黄门心里也在纳闷,这个少年究竟是那家的公子,居然能让上官待诏亲自安排人来为他引路?朝中除了那几个有数的人之外,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啊。
小黄门心里藏着个闷葫芦将唐松恭恭敬敬的送到了宫城城门处,唐松正要往前面的城门洞走去时,又见一个御者打扮的人迎了上来,态度依旧恭敬,只说是得了吩咐送他回家的。
那人说清楚了事情原委,一并道:“上官待诏谴人来命车时一并有话交代”
“说吧”
“唐公子还是径直回府的好,这些日子若需往来贡院也宜乘车,便是要与士子文会,也宜静候些日子”
闻言,唐松点点头。上官婉儿的意思是让他在朝廷重开科举的诏令下达之前不得多嘴先走漏了消息。
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唐松虽然既不是君,也不是臣,但总还懂得多嘴惹祸的道理。上官婉儿这交代明显是有利于他的。
点头应下,上了那轩车的同时,唐松也在心中疑惑不已。
除了之前的那一撞和刚才三两句简短的对话之外,他跟上官婉儿实在没什么交集,更别说交情了,她怎会做出安排马车这等明显流露出善意的事情来?
轩车辚辚,一路出了皇城。
也不知是武则天的那软硬两手起了效果,还是狄仁杰威望太高,或者是二者一起发力的结果,总之皇城里一度人山人海的青衿洪流已经消散。
至少从眼前看来,今天沸腾了整个神都的贡生暴动业已平息。
马车一路驶出皇城,驶出宣仁门。坐在车上的唐松将车窗帘幕挑开一道缝隙,就见城门外的街道上仍旧聚集着一些士子,其中站在最前面不断向皇城内张望的那几个年轻贡生,依稀就是之前曾与他一起抬孔子圣像的。而在这些士子左右,遍布着身穿皂服红裹肚的公差。
这些人现在仍不走,还不断向皇城里张望,十有八九是在等他的。
看到这一幕,唐松真是既感动又无奈,感动自不必说,无奈处却在于此刻下去该与他们说什么才好?
欺骗也好,隐瞒也罢,唐松实不愿对这些士子们如此。最终只能长叹一声。
山水有相逢,也罢,且待这次科考过后,再找机会把酒欢叙吧!
心中打定这样的主意后,唐松就不曾下车,甚至刻意将身子往车角的暗影处又避了避,只是眼神却始终看在外面,绞尽脑汁尽可能将这些人的相貌多记住一些。
有了前面那些事情,此刻仍然能留在这里等他出来的都是可交之人哪!
轩车一路到了归义坊,唐松下车后便径直到了后花园的精舍。
听到他的脚步声,水晶应声出来,手中还捧着一本琴谱。
看到水晶,看到她那双点尘不染的桃花眼,唐松的心情愈发的平静下来。
伸出手去在流云裙少女的头发上揉了揉后,唐松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去,“来,水晶,谈首曲子听听”
片刻后,精舍中便有如水的琴音缓缓流出,就在这如水晶孔雀眼一般点尘不染的琴音中,唐松缓缓的睡去。
第二天一步不曾出门,赏了百来文酒钱让水晶的一个奴仆去请了一个大夫回来,在两边胳膊上用白布厚厚的裹了一层黏糊糊的膏药。
大夫忙碌着,唐松却在想一件事情。
既是要去帮办考务,那他自己肯定就不能参加这重开的科考了,没有既主持考试又入场参考的道理,只是如此以来,他这情况算什么呢?
下一步的路又该怎么走?
想来想去想不出头绪,最终唐松索性不想了,先干好眼前这事再说吧!至于以后,船到桥头自然直。
仅仅休息了一天,第三天早晨,唐松便穿着宽大到能包住两条敷药伤臂的衣裳到了贡院。不消说他这一路是雇车而来的。
通名之后,贡院门房的小吏很客气的引导着他向里面走去。
贡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唐松在那尊石狮子镇兽前停留了好一会儿,又特意往至圣先师殿看了看之后,这才向后面的公事房走去。
木雕孔子像已恢复原位。在他看石狮子和至圣先师殿的过程中,小吏没有催促,也没有说别的话。
就在宋之问与岳子奇当日呆过的那间公事房里,唐松见到了苏轼的远祖、名满天下的“文章四友”之苏味道。
仅仅一天不见,之前在宫城小堂初见时还是“美风仪”的苏味道便憔悴了不少。眼角发赤,嘴唇干枯,明显是心火太旺的症状。
看到苏味道这样子,唐松浅浅的笑了笑。
武则天与上官婉儿知道的他也知道。
上官婉儿知道的是“苏模棱”,武则天知道的是“模棱手”,唐松知道的则是后世常用成语“模棱两可”的典故就是出于这位会写诗,更会写章奏,最懂做官之道的苏大诗人。
这位初唐末期叱咤文坛的大诗人,一辈子也没做出过什么能值得史书记载的政绩,但他却硬生生的凭借遇事则模棱两可的独门官场秘籍,一路顺风顺水的从一介小吏做到了宰相之职,且在相位上一坐七年安稳如山。
看看他这经历,不得不佩服这也是个悟透了官场之道的真人才呀!
一个将模棱两可视为最高准则的人却摊上一件实在不能模棱两可的事情,苏味道要不着急上火到憔悴瘦损反倒显得不正常了。
见唐松进来,苏味道没什么好脸色,也没让座。顾自先长叹了一口气后才道:“某这两日心悸神滞,实是烦恼的紧!你这后学既然领着贡生们闹科举舞弊,那总该有些防止弊情的法子,这两日你就不要回去了,就在贡院住下,尽快思谋思谋,介时某再章奏给陛下圣断”
只这开口的一番话便将他的章程暴露无遗,说来说去他就是想做个跑腿的,主意都由唐松拿,然后他再将唐松的主意写成花团锦簇的章奏呈上去,至于唐松的这些主意能不能用,那自然是由陛下圣裁。
主意不是他出的,决定不是他做的,自然他也就没责任了!
果然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大诗人,憋了一天憋的着急上火弄出来的这个主意果然好用。
模棱两可信手就化成了滑不溜手,同样的不做决定不担责任,这样的人若还不能在官场中一帆风顺,那还真是没天理了。
闻言,刚自寻了一个座位坐下的唐松又是一笑,他却不知道苏大诗人心中实也是担着心思的,就怕着圣神皇帝不容他施展这招滑不溜手。
哎!好歹先试试再说吧!
担着这样的心思,烦恼不已的苏味道又叹了一口气后板着脸道:“尔意如何?”
“好!”
就此,唐松便住在了贡院,每日饮食自有小吏送来,他只是静心的想着这次重开的科考应当采用的章程。
后世亲身经历的考试多了,又有两宋明清的一些个考试章程做参考,这番静下心来思虑了两天后,唐松便先期报去了几条在心中反复推敲过的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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