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平身吧”,武则天叫起苏味道后也无废话,径直道:“今科取才情弊太深,朕意罢废之!拟于一月之后重开科考,此事就交予卿家了”
一听此言,苏味道当即色变,驱前两步急道:“陛下,科举乃抡才大典,何等重要?若轻易罢废,轻则招致天下物议沸腾,重则大损朝廷及陛下威严。此事臣固以为不可。伏请陛下收回圣命”
“朕定制科举是为朝廷选才拔贤,若此初衷不谐,不罢何为?今科情弊已使贡生们闹出这般泼天动静,再言朝廷及朕的体面岂非掩耳盗铃!哼,今科不罢,仍在这榜单上修修补补,岂不更让天下人笑朕小家子气”
宋之问还待再劝。乾纲独断的武则天却已不容他再说,“此事朕意已决,卿用心办好就是。此外,传语洛阳令,让其据礼部名录给赴试贡生发一月柴米钱。告诉他此事当用心去办,不得遗漏一人,否则朕不饶他”
不到半个时辰前才对狄仁杰说十日后给答复,怎么转眼间连重开科考的时间和主考都给定下了?甚至连贡生们多在京中耽搁一月的柴米花费这等问题也都考虑到了,这可不像临时起意呀!
难倒宋之问与岳子奇刚一供认今科情弊的时候她就已经拿定主意了?
撇开这些个没用的不去想,只说眼下,武则天到现在也没说该怎么处断自己,却不知这重开的一科自己还能不能参加?
情势陡转而下,唐松正在琢磨的时候,突然听到帘幕后传出了一句足可被称为石破天惊的话语:“此子乃襄州唐松,这次重开科考便由他为你帮办。朕累了,你们就退下用心任事吧”
一次天下人瞩目,涉及到整个士林的科考竟然一言而罢。不管是这个结果还是产生这个结果的过程之迅速都让唐松没想到,这也就罢了,毕竟武则天不是凡人,或许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大气与魄力。
但让自己参与主持科考,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他刚刚才带领贡生们反科考弊案,反帮办宋之问。
怎么转眼之间他就成了新的帮办,要去负责新一场的科考了!
都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但在他身上也转的太快了吧!
根本没容唐松发表意见,武则天对苏味道吩咐完后便自帘幕后起身去了。
唐松有些愣愣的站在那里,一时回不过神儿来。一脸苦色的苏味道路过他身边时淡淡,甚至有些厌烦的说了一句,“准你休息一日,后天到贡院”
说完,这位美风仪的诗客便摇头苦笑着走了,隔着老远都还能清晰听到他的叹气声。
一声接着一声。
……
上官婉儿如影子一般跟在武则天身后向宫城深处走去,静静的走了一会儿后开口道:“苏味道诗才称于天下,又善章奏,出任主考的资历自然是够的。但臣女亦曾听闻,其人曾有言曰:‘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模棱以持两端可矣’,皇城之中常称其为‘苏模棱’”
“此次陛下决意重开今科选才,实是断不容再出差错的,如此大事交予苏大人,臣女倒有些怕”
御辇上的武则天闻言,轻笑了笑,“苏味道‘模棱手’之名朕知之久矣”
“那……”
“你以为岳子奇并贡院那二十九个流内品秩官朕都是白杀的不成?有这等先例在,似苏味道这等深谙避祸之道的人焉敢再有丝毫放纵?放心吧”
上官婉儿早就等在这里,眼见水到渠成之后,遂将真正想问的问题抛出,“既然如此,陛下又何须谴唐松那狂生帮办考务?可是为取信于贡生们?”
“此其一也,却也是最微不足道的效用”,武则天手指轻叩着身前的小几,淡淡声道:“经岳宋两人弊情之事后,这重开的科考恰如你所言,是断不能再出问题的。但朕且问你,自科举定制以来,又有那一科放榜之后是能令士子们俱都心服口服的?”
这个问题上官婉儿甚至都不用去想,因为根本就没有!
其时距离科举成为定制不久,又毫无前例可循,是以整个考试的环节都尚处于摸索积累经验阶段。恰如后世所说的“摸着石头过河”,只要是摸着石头过河,磕磕碰碰乃至于摔跤就是必然少不了的。
一方面是断然不能再出问题,另一方面却是根本无法避免不出问题。可以说这场定于一月之后重开的科举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在这个死结中将唐松放进去,其用意……至此,上官婉儿终于明白了武则天的心思。
此前不对唐松置一词,亦不曾对其处罚,原来圣神皇帝早就安排好了最大的处罚。
让唐松帮办考务是假,使其背黑锅才是真实目的之所在!
既然这场断不能再出问题的考试会出问题,那就让唐松把这些问题都扛起来,一旦他把所有的问题污点都给背了,那考试本身自然也就完美了!
由此再想到唐松乃今日贡生暴乱引领者的身份,这个安排就愈发耐人寻味了!
上官婉儿不得不承认圣神皇帝的算计之精,但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的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此前在宣仁门城楼上看见的那一幕,进而又想到了那个让她始终无法理解的祖父。
鬼使神差之间,她居然又问了一句,“若是那唐松真能想出法子使这一科天下钦服又当如何?”
武则天看了上官婉儿一眼,似乎在诧异她怎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一次科举涉及数千人的前程荣辱,彼辈既是不得不争,又是人多口杂。办这样的事情还能使天下钦服,何其难也?若唐松真有这本事,朕或许就该弹冠相庆了”
言说至此,武则天展颜一笑道:“朕该庆今科终于选得一真才,朕又得一真才”
此言一出,这次重开的科考本身就成了另一场科考,但考生却唯有唐松一人。
中,入天子法眼!
不中,万劫不复!
……
唐松自然是不知道武则天与上官婉儿这番对话的,此时的他正随着引路小黄门向宫城外走去。
边走边思忖着武则天对自己这种安排的用意,但仅仅想了一会儿,他便将这个问题暂时抛开了。
从早晨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澜起伏后,现在的他实在是心力俱疲,此刻不仅是身体难受,脑子也不愿再强思冥索了。
暂且抛开那个问题之后,唐松心里涌现出来的就是感慨了。
感慨进京之后诸事不顺,原本从襄州出发时的安排打算一到神都竟然全部落空。
寻刘中丞不遇,遂使补乡贡生名额之事横生波折。等到乡贡生名额到手参加科举后,居然又闹出了更大的风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原本规划中的太乐丞似乎已是离自己越来越远,至于下一步要走到那里,却是一片茫然。
世事如棋,不如意事常十有八九,人算不如天算哪!
唐松正自无言感慨时,偶一抬头,却看到左侧不太远处有一个极熟悉的身影。
第七十八章 那一眼,那一问
初春时节,虽有料峭春寒,却已挡不住天地间勃勃的生机绿意。宫城内更是杨柳舒芽,一片清新。尤其是今日天光晴好,明媚的阳光洒照下来,愈发为精心修饬的宫城增添了几分美丽。
隶属神都宫城左教坊的学徒柳眉和另一个宫女抱着两具乐器走在一地阳光的小径上,这两具乐器损坏的比较严重,因就送到了将作监去调修,今个儿修好后。她两人就去领了回来。
与她同行的是一个来自江南西道的小姑娘,两人的身份都是学徒,且是分在同一个立部伎下,上面有一个“备选”管着。
因是教坊内等次最低的学徒,两人都穿着青色而毫无装饰的衣裙,头发只是挽成简单的发髻,脸上也没有任何妆容。这倒不是她们不爱美,实是教坊学徒不得梳妆打扮已成了多年的铁律,违反了实实在在是要挨打的。
升到“备选”后能稍加修饰,但也不能过度,否则必遭斥责。唯有升到立部伎后,才有登堂入殿参加表演的资格,才能盛装华服而出。
说是学徒,其实来的这几个月学的东西着实有限,大多数时间都在干着一些跟曲舞没什么关系的杂活。简直就是立部伎们的奴婢一般。
因是以上的缘故,这一批新来的学徒们若是聚在一起时就必定有着说不完的抱怨,眼下也同样如此。两人偶尔有机会走出那个院落的时候从不愿走大路,盖因她们的身份实在太低,几乎是见了谁都得行礼,着实是太不自在。所以每次都循着花树景观间的小径而行。
柳眉沉默的走着,看似在听同行学徒声声不停的抱怨,其实是在想着心事。
她的心事有两桩,一则是天天数着日子的计算,今次科考也该考完放榜了,却不知那人究竟考上了没有,若是考上了能不能到宫城里来做官。
硕大的宫城里太监宫女们数万,左教坊人也很多。但柳眉却总是感觉很冷很孤单,白天里忙忙碌碌的倒还好些。一到晚上闲下来的时候,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襄州城,想起鹿门山,想起襄州城和鹿门山中的那个襕衫少年。
只是一起练琴,识字,逛逛岘山什么的,当时并不觉得怎样,现在回忆起来却是那么的美好。每到这个时候,柳眉总是会无意识的将棉被裹的紧些,再紧些,更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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