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代,词与诗的地位区别就像大户人家里嫡妻正室与青楼妾室的分野一样,不受歧视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前些时唱曲子词的沈思思之所以能力压唱律诗的如意娘,根本原因在于唐松为沈思思录下的都是词史上的最巅峰之作,而宋之问在有唐一代的诗人中却充其量只能算做二等诗人。
以巅峰之词迎战二等之诗,这是以巨大的实力差距弥补了诗词之间的地位不平等,却很难凭借这几首词就改变唐人对词为不入流小道的看法。
这就如同唐时军中以矛为百兵之祖,即便有一悍卒用狼牙棒连败使矛的对手,人们也只是会赞叹那悍卒的勇武,笑那使矛者实力不济,却不会去否定矛的地位,更不会将大唐边军的制式军器由单钩矛改为狼牙棒。而当他们再议论起诸般武器时,依然会将矛尊为百兵之祖。
道理是一样的,所以听那老人在曲子词上发作唐松,方山奇还真是驳不出什么了。
老人是个刚直脾性,说到最后蓦然道:“等忙过这几日,道士你把他叫来,老夫好生点化点化他。这小子才情还是有的,按你以前对他的评定,当也是个明大义的。任这么下去倒是可惜了。论公,老夫当为国惜才;论私,让他早些走上正道,也不枉我那宝贝孙女对他的另眼相待”
方山奇听到这话,难得的露出了个苦笑,“老大人想点化他,他却不想见老大人你呀”,苦笑中,一并将这两次的试探经过及结果也都说了。
老人一听怒色更甚,“罢了,若不是看在他能把我那从不愿出门的孙女带出门的份儿上;若不是我那孙女任谁不理,唯独对他青眼;若不是他对我那宝贝孙女儿也着实不错,就这等小辈,老夫提都不愿提起他,哼!”
方山奇还待说什么,老人却不愿再说这个话题,改了话头儿道:“为一不知家国大义的小辈浪费恁多口舌着实不值,道士你且说说,这趟房州之行可见到陛下了?”
说到这个,方山奇的脸色顿时沉肃下来,摇了摇头,“看管的太严!我在房州等了近两个月,却找不到一丝能混进伪庐陵王府的机会。因是如此也就不敢轻举妄动,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老人闻言一脸的黯然神伤之色,沉默许久后方才强打起精神道:“看管的严密也好,咱们的人进不去,武家那两个野心之辈也断难伸进手去,这样陛下至少可保安全无虞”
方山奇无声的点了点头。
书房中又是一阵儿沉默,最终还是那老人不甘心的又开口发问,“道士这趟去房州,没见着陛下,难倒一点儿消息也没得着?”
见方山奇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老人顿时急了,“有什么你尽管说就是”
“此去房州两月,倒是使手段勾当了几个普通禁卫,其中一个还是在内府当值的。醉后套话,听他说陛下及皇后身体无恙,除安全无虞外亦不曾有疾病之事”
老人面带欣慰的追问,“还有呢?”
方山奇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还有就是陛下的惊怖之症益发的重了,听那禁卫说,而今陛下一听到天后派遣使者前往,便即惊怖欲绝,常有自戕自戮之心。若非韦皇后心志坚毅多番宽慰鼓励,恐早有不忍言之事……”
言说至此,方山奇已是再也说不下去。老人则是面红眼赤,似欲择人而噬……
这一刻,书房中的气氛真是冰冷到了极点,但在这无尽的冰冷下面,却埋藏着霜刀雪剑也难使其彻底熄灭的星星火种。
……
仅仅过了两日,圣神皇帝亲口敕令:宋之问以五品学士身份前往礼部主司帮办今科取才。
敕令后第二日,宋学士到礼部拜见堂官及侍郎,随后便就正式开始帮办考务。
其所经手的第一件事便是岳郎中谴书吏送来的乡贡生补录名单。
自己第一天入职,两人分明就在一司之中,公事房之间的距离尚不足二十步,这岳郎中却不肯露一下面,这让宋之问的心情很不舒爽。
但与这比起来,补录名单上襄州唐松那四个字更是刺的他心疼。
对着这份名单沉吟了许久,几度提起那管专用于勾销的朱砂笔又放下后,宋之问最终拈起用于书写的羊毫,在补录名单下方岳郎中的押书旁附署了自己的名字。
半个时辰后,这份正式生效的补录名单便以礼部令的形式张贴在了皇城宣仁门外,今科共补录乡贡生六十四员。
襄州唐松赫然位列第一!
第六十七章 风潮涌动,科考开始
礼部乡贡生补录名单一出,对于唐松而言便是大事底定,剩下的这些时间里他便只需安心备考就是。
亲自往宣仁门看过名单做了确认,随后又应欣喜来贺的庄海山夫妇之邀往酒肆痛饮了一回后,唐松便正式禁足,专心于后花园精舍中埋头读书习琴。
每日诵诗习赋之余,唐松放下书卷,于精舍中或随水晶习琴,或听水晶鸣琴。手持酒盏,看着窗内窗外的明月、竹影、读书灯,看着那透窗而过的清风微微拂动衣襟,总有今夕何夕,恍然似入聊斋世界的幻觉。
他这边红袖鸣琴夜读书,那边各地赴京士子们依旧是络绎不绝的赶往神都,在这些士子中自然是少不了襄州金宗庆三人的。
三人结伴来京赴考,乍入神都,也为这都城的繁华所慑。加之行前老子爷的谆谆教诲告诫毕竟不曾全忘,是以三人也就收敛了在襄州的纨绔行径,老老实实在北城找了客舍住下。
随后两天便是跑礼部,寻贡院,一并还要拜会一下在京城的襄州籍官员名士们。得益于家世,这些个在京的官员名士们也不能太不给家乡父母官面子,是以这三人行卷什么的可比当日的唐松顺畅多了。
几天跑下来,对当下的洛阳士林稍有了解之后。三人也就自然而然的知道了唐松那如日中天般的声名。
对此,三人又羡又妒,同时也幸灾乐祸不已。
唐松声名再响亮,但他终究是狠狠的得罪了宋学士。报应啊报应,如今朝廷竟派了宋学士来帮办考务。这下儿那唐呆子可是扎扎实实撞到铁板上了。未必他这个破落户家庭出身的人还能巴结上那正印主考的岳郎中不成?
一边对唐松羡慕嫉妒恨,一边带着长随小厮办该办的事情。如此这般将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三人在客舍又好生休息了一天后,金宗庆与黄继来找着机会,撇开牛承志来拜宋之问。
这些日子里宋之问的学士府可谓是门庭若市。来送行卷的,来攀老乡的,来碰运气的士子们蜂拥而来,饶是学士府门房里紧急增拨了三个下人,依旧是忙的脚不沾地。
从中进士至今十多年的时间里,宋之问家门前就没这么热闹过。
因是早有武三思的交代在前,所以金宗庆两人顺利的见到了如今炙手可热的宋学士。
宋之问的和煦温言使两人颇有些受宠若惊。
叙过旅途艰难,入京安置,宋之问又劝勉了两人几句之后便以极其清淡随意的口气提到了唐松。
金宗庆两人虽然纨绔却都不笨。自然便将所知的唐松情况一一道来,尤其是在“书中自有黄金屋”及“公堂争讼”两事上重点着墨,绘声绘色。
随后,金宗庆又重点补充了汉江之游中唐松那句“我既在此,你们还写什么诗”的“狂妄”!
听着他们争先恐后的诉说,宋之问脸上依旧是初见面时那种和煦中带着距离的淡然神情,但其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两人说完,巴巴的看着宋之问。不料宋学士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却什么都没说。
金宗庆自觉得上次的汉江之游上被唐松羞辱太狠,眼下既然有报仇的机会自然就不肯轻易放过。眼见宋之问不说话,等了一会儿后,他终究是忍不住的轻声探问了一句,“这唐松的种种作为实为士林之耻,学生忝为士子,当有揭露其面目以正士林风气之责,未知学士以为如何?”
听到这话,宋之问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尔等士子间的事,秉持正心去做就是,何须问我?”
金宗庆一愣,但其脑子转得快,随即便明白过来,忙起身向宋之问行礼告罪,“学生知错了”
“嗯”宋之问深深的看了金宗庆一眼。话题一转,恢复淡而随意的语调感慨起了时令,“秋风虽起,但离明年春暖花开时候还是有些日子啊”
感慨完后,宋之问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起身送客。
走出学士府大门后,金宗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相较于他,黄继来的反应终究还是慢些,遂出言发问。
金宗庆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含笑反问道:“每年的科考是在什么时候?”
“二月初啊”
“现在距离明年二月实在是还有些时候啊”,金宗庆笑着叹了一句后,便不再言说,当先向客舍走去。
……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赴京士子越来越多,神都洛阳越来越热闹,秋去冬来,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唐松隐于精舍之中,琴书为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转眼间新桃换旧符,却是除夕佳日到了。
除夕逢大雪,整个神都银装素裹,清美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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