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穿右绕的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吏目头子才指着前面的一个小院子笑着道:“唐都事既是负责吏部的,以后上衙当就是在此料理公事了。吏部的公文必然已经到了,只是都事入职之前还得先去左边那个院子见见上官”
唐松看看吏目头子所指之地,谢过之后,那吏目头子便笑着走了。
走进左边那个小院子,隐隐就有一阵喧哗声传来,透过两厢一些半开半闭的窗户,都可以看到不少人。正在这时,一个三十岁出头穿着掌固吏服的人走了过来,看了看唐松的官衣后问道:“敢问大人是那个衙门的,来此所为何事?”
掌固乃是吏员的一种,职责是看管仓库与陈设之事,日常兼带打杂,说来是尚书省中位阶最低的一等人了。
唐松说明身份来历后,这掌固脸上的神情顿时柔和了不少,拱手一礼道:“以前不识得唐都事,怠慢了!都事且在此稍后,我即刻去通报刘郎中”
尚书省如今是由两位尚书仆射主事,一人分管六部中的三部,吏部历来便是归尚书左仆射管辖。在他之下有一个正四品的尚书左丞,尚书左丞下还设有郎中及员外郎各一名以为辅佐,这下面才轮的着尚书都事。说来唐松虽归属于尚书左丞的管辖,但因品秩差距太大其实够不上,其顶头上司是这两位郎中及员外郎。也正是他要拜见的对象。
仅仅等了一会儿的功夫,那名唤孙山的掌固就从院中位置最好,居中的正房里走了出来,“刘郎中有紧急公事无暇见唐都事,着唐都事去请见韦员外郎即可”
比照六部各司的标准,从五品上阶的郎中是主官,从六品上阶的员外郎则是副手。
不是不在,而是不见!见一个新来的属官不过就是说几句勉励言语的功夫,能花多少时间?这刘郎中不是无暇见他,根本就是不想见他。
由此唐松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前几日到政事堂请见陆元方的情景,当时在政事堂外的门房里等候的官员中就有这个刘郎中,后来唐松往进走时隐隐还听到他跟另一个官员说过风凉话,说他唐松是陆相亲自指定的亲信,“这种人到了我手下怎么敢管?”
看来这刘郎中对陆元方直接插手自己地盘的人事安排有些想法,但其又不敢向陆相置疑,于是乎他唐松就成了出气筒。此刻特意不见他其实就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敲打。
对刘郎中玩的这一点小心眼唐松虽然心里不太舒服,倒也能想通。他不是不知世故的,自然明白陆元方这种搞法确实是官场里面的忌讳,会让像刘郎中这般夹在中间的人感觉到难受别扭。
这一点想开之后,唐松也就没计较什么,跟着那掌固到了与刘郎中公事房隔着院子正面相对的另一间公事房外,不消说这里就是那位韦员外郎的公事房了。
这一遭的待遇与刚才相比真是冰火两重天,掌固孙山刚进去一小会儿,便见一个三十余岁,面白无须的官员笑吟吟的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位就是年来名动天下的襄州唐松了吧?早慕其名不成想今日才得一见,来,快进来”
不管这位韦员外郎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此热情,但他这种态度确实让第一天到职就受顶头上司冷遇的唐松感觉好了很多。
韦员外郎的公事房面积不小,里面的装设乍一看并不出奇,但只要稍稍仔细看看那些器物,竟没有一件是普通的大路货色,这就使得公事房内少了些呆板,多了几分素雅。房内一具红泥小炉上正煮着庵茶,火候差不多到了七分,茶香满室。
进公事房之后看到这些,再看看韦员外郎看似普通实则考究的衣衫配饰,唐松对这个热情的上司已经有了初步的印象。此人的家世出身必定不太普通,在衙门里看来也甚是闲散,只是还不知道这种闲散是他自己不愿意做事后的有意为之,还是根本就无事可做。
现在时间还很早,上衙钟声也才刚敲过不久,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自己煮茶的时间。所以唐松对满室茶香及那一具红泥小炉视若未见,更没有一句提及,端端正正的在书案对面坐下,静听韦员外郎说话。
其间,韦员外郎说的多,唐松除了必要的开口之外绝不多话,总之他的表现与皇城中其他那些谨言慎行的新入职者没有任何区别,深合中规中矩四字之要。
见他如此,韦员外郎也就没再太过热情,两人完成了正常的入职前谈话之后。韦员外郎又亲自送他到任,并向部分同僚做了绍介。
也就是这个时候唐松才知道他居然隐为六尚书都事之首,这倒不是说他的官阶比那五人高,而是因为他联系的是吏部的缘故。三省六部制中的六部之间其实也有排名高下之别,当下是吏、户、礼、兵、刑、工,吏部乃是当之无愧的六部之首,他这个负责联系吏部的在尚书都事中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此外,他倒也非光杆司令,手下还管着一个从八品下阶的主书,一个从九品上阶的主事,除了这两个流内官之外,属于流外的还有三个令吏,六个书令吏,一个亭长,两个掌固,若是将流内流外都加起来,手下也有十好几号人马。
看韦员外郎介绍时其他五个尚书都事脸上的表情,显然对他并不陌生,但在面子活儿的寒暄下面,这五人对他也并不热情,唐松甚至还在其中两人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敌意。
唐松自然不会将这些心思表露出来,中规中矩的与同僚及下属见了面,随着韦员外郎完成任务后离开,那五个尚书都事也前后脚的走了,至此,唐松就算正式入职成为尚书省中的一员了。
托尚书省这个大衙门的福,唐松以从七品上的位阶居然也能有一间自己的公事房,虽然面积不算大,里面的布设也很简陋,但毕竟是个独立空间。
在公事房里转了转看了看之后,手下管着的主事走了进来,两人免不了一番长谈,唐松向他详细询问了自己的职责范围以及当前的工作安排。
一切搞清楚之后,唐松向那主事笑着道:“你们都是老衙门了,某却刚来任职,能有什么好提点的?诸项事务你们以前怎么办的差事现在依旧怎么办,别出了什么纰漏就好,至于其它的且过些时候等某熟悉了再说不迟。对了,既然马上就要着手考功之事,你且把朝廷有关考功的具文条例都找来我看看”
主事细听完唐松的吩咐后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收了几分小视之心。像他这样负责具体办事的最怕就是上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瞎提点,瞎指挥,这会让他平添无数辛劳,而这些辛劳还不会有半点效果。
当然真要遇到这样的上官,他们也不是没有阴手应付,甚至能逼到上官颜面扫地的地步,但事情真做到这个份儿上时就是两败俱伤之局,若非被逼到苦不堪言的状态,那主事也不愿如此。
原本看唐松年纪太轻,那主事还存着担心,听了他这番话知道他不会瞎提点之后才放心下来,与此同时也明白这位年轻到过分的上官当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主事去后不久,便送来了厚厚一叠具文条令,皆是当今朝廷考功的依据与标准。
入职第一天随后的时间里,除了中午在皇城外找了一家酒肆请十几个属下一起吃了顿饭之外,唐松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阅看那些具文条令上了。
这一细看,唐松心下当时就是一片冰凉,盖因之前在完成陆元方交代的那个任务时,他选定最终名单的过程与这些条令颇有偏差,若然如此的话,陆元方即便是信任他,又该怎么看待他交上去的那份名单,怎么对待他交上去的那份名单。
若如他当初揣测的那样,这次任务是陆元方对他的一个考验的话,那是否意味着他在这次考验中已经完败下来了。
唐松从书案后站起身在公事房内缓缓踱步,心中既是懊悔又有些不甘不平。
懊悔于自己竟然如此疏忽大意,既然是选人为什么就没想到把考功标准拿来仔细研读一番,天天闭门在家竟至于犯了这么大一个低级失误。
至于不甘与不平则是在他看来,当今朝廷所行的这个“四善二十七最”的考功标准看似体系完善,但若以目标为导向的标准来衡量,其操作性及效果实在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四善二十七罪乃是考功标准的总称,首当其冲的四善皆是道德方面的标准,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这四项条件是对所有参加考课官员之共同要求,在具体的考功中,官员得到的善越多等次就越高,若是四善皆备,便为上上。
至于二十七罪则是根据各官署职掌之不同在才能方面提出的标准。例如其一曰献可替否,拾遗补阙,为近侍之最;二曰铨衡人物,擢尽才良,为选司之最;三曰扬清激浊,褒贬必当,为考校之最……
以上的条令与标准不能说不完善,但其却无可回避的面临着两个问题,第一:与当今士林重道而轻术的传统一致,这份考功标准有着较为明显的重德而轻于才的倾向,这还不是主要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这四条标准说来好听,但可操作性却太差,也就是难以凭借它将一个官员与另一个官员区分开来。“德”本身就是个比较宽泛的慨念,再给这么一个宽泛而又难以量化的标准,怎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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