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继来哪儿有兴趣一一翻看?他的目标不过是唐松罢了,最终他在一叠竹纹纸的最下边找到了目标。
一眼看完,黄继来脸上的随意顿时一扫而空。虽然在课业上吃不得苦,但他毕竟是读书多年,基本的眼力总还是有的,好坏的判定虽然不精准,但大概总看得出来。
细细将那诗又看了一遍,黄继来转身过去向随行的小厮打了个眼色,又瞅了瞅张府下人。
那小厮是个眨眼眉毛动的机灵鬼,一见这眼色顿时就上前缠住了那张府下人。黄继来乘此时机,博袖一盖一缩,唐松那诗便落进了他袖中,真是人不知鬼不觉。
将那些诗赋之作还给那下人之后。晃荡着走出碑亭的黄继来就有些心神不宁了,心底突然冒出的那个想法让他委实左右难决。
犹豫了许久后,黄继来最终还是没忍住,一定念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
文会中的这个极其隐蔽的小插曲谁也没有发现,文会结束,黄继来跟张启玉一起回到襄州城中,见他进了州衙后自也回家去了。
刚进府门,迎上来的门房就说老爷一早传下来话来,让他回来后即刻前往书房。
第二十七章 轰动的官司(一)
今天是州衙的休沐日,黄司马也就不曾出门。黄继来到书房时,他正捧着一本《史记》看的津津有味。
见儿子进来,科举出身的黄司马收了脸上的惬意,正坐了淡淡声道:“今日文会如何?”。
在外面脾性甚是不好的黄继来在黄司马面前却是规规矩矩,敛着气息温声道:“新来的方别驾没去。张启玉主持的文会,我与他一同回城的,刚见他带着文会诗作去了州衙”。
黄司马听说新来的方别驾没去文会,也就没了多问的兴趣。他关注的其实只是这个新来的州衙二号人物,至于文会本身,见的太多早没了兴趣。不过既然儿子来了,也不能不问问他在文会中的表现。
问到这个,黄继来竟难得有些扭捏起来,磨蹭了一会儿才爬到黄司马的书桌上将自己的文会之作给录了一遍,而后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黄司马接过来一看,《登岘山》,这题目却是平平,内容则是一首五言: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云淡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巾。
诗刚看完,黄司马已猛然站起身来,“这诗真是你写的?”,口中虽问,眼神里却是十足十的不相信。
这诗除了“水落鱼梁浅,云淡梦泽深”一联之外也没什么太出奇处嘛,凭什么我就写不出?黄继来心中嘀咕,嘴上却是不敢这么说,只是又不愿说这是抄来的,遂就含糊道:“我在文会中交上去的正是这首”。
这话说的讲究,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那黄司马是做老了官的,这含糊其辞正是其看家本领,黄继来这点小手段焉能瞒得住他,“孽子,还不从实道来”。
眼见瞒不过去,黄继来倒也光棍,将如何抽唐松之诗换为己有的事儿尽数说了。
抄诗被自己老爹发现,黄继来心里的确有些不好意思。但除此之外他还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种心理自然而然就在语气里带了出来,谁知让他想不到的是话刚说完,一个掴掌批脸就甩了过来,打的他头晕脑胀。
“孽障,气死我了”,黄司马狠狠扇了儿子一耳光之后没顾得上跟他废话,先叫进外面伺候的长随,着其即刻往州衙找张启玉,见着人速速请来相见。
那长随急忙去了,黄司马这才转过身来,黑沉着脸怒声道:“方别驾办此文会的目的是为今科的乡贡生拔解。有我在州衙,此事你根本无需担心,又何必行此蠢事。蠢材,此事瞒得住人?一旦外泄你这孽障必定为士林所笑,身败名裂”。
黄司马说完犹自不解气,骂了一连串的“蠢材”。
“这次文会所作没有当众宣示,其他人也都不知他写了什么,如何泄露的出去?就是有些风声,知道的人又怎会为唐松那个措大得罪我黄家?再说,就是传到他耳中又能怎地?最多不过一场口舌官司罢了,他说是他写的,我还说是我写的呐,谁能给他作证?张启玉?”,这事黄继来已经想过,也早存了强吃的心思,是以说起来极是顺溜。
“孽障,你说的简单。我只问你,你可还写得出这样的诗来?写不出,一切都是妄言。此次的岘山之会是为几日后的汉江之游预选与会之人,介时若那唐松也去了,就此起了纷争,只需命你二人当场同题赋诗,则真伪立判。岂容得你狡辩?”。
黄继来也是被那一巴掌给扇急了,愤声抗辩,“写不出怎的,江郎才尽还不成嘛!再说那唐松今天的诗作都没了,他一个措大出身,数遍整个宗族都没一个做官的,如今又恶了襄州士林,还凭什么去汉江之游?别说去,只怕他连消息都得不着”。
唐时科举制度与后世不同,后世里读书人先考秀才,考中秀才自然有了参加乡试的资格。乡试考中举人后顺理成章又有了往京城参加进士科考试的资格。这一环扣一环没什么分歧。
唐朝没有秀才和举人的考试,地方上读书人要想进京参加礼部组织的考试,必须先获得地方州道衙门认可的“乡贡生”资格。地方读书人多,礼部给下的乡贡生名额却少,如此以来竞争就激烈,乡贡生的确定需要选拔,而这选拔的过程就是“拔解”。
此时科举定制未久,诸般制度尚不完善,这拔解也就没什么正规考试的程序,而是由州道主官通过文会择选本地士林菁华。今日的岘山之会就属于初选,而几日后的汉江之游则是最后确定乡贡生名额归属的终选。
一旦获得乡贡生名额,此去长安不仅可以沿途吃住在只接待官吏的朝廷驿馆,且还可获得地方衙门的润笔银,甚至有些杰出者还能得到父母官的亲笔荐举信,可谓是意气风发,势在必争。
黄继来说完,黄司马倒没有再一味斥骂,而是细细问起了唐松的情况,不多久之后。长随回报,张家启玉公子已至门前。
随后的事情不去说它,第二天早晨,黄司马起身梳洗罢刚到衙门的公事房里坐定,一瓯新煮的茶水还没吃到嘴就有人前来求见。
来的是个贴身小厮模样的人物,一脸的惶急。黄司马却是认不得他,直到他自己绍介了才知道是姑家表哥那个宝贝儿子身边的跟班儿。
再一细问,却是姑家表哥那个宝贝儿子李茂今个儿一早被人给告了,如今已被襄州首县出了牌票拿往县衙开堂问案,这小厮是被指使来请援的。
黄司马听到这个心里着实有些腻歪,他有四个姑,如今俱已不在。与这个犯事的姑表哥家关系也实在说不上亲近。若论本心实在不想理这破事儿。只是这个表哥素来挺会做人,虽然人在县治平时亲近的不多,但逢年过节的却没少了礼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要不去问问实在说不过,再则本家亲戚出事管不管先两说,问都不问这难免招人闲话。
当官的亲戚多就少不得这些麻烦。每逢这事,黄司马都恨不得吏部来一纸公文将他调到别处为官才好。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黄司马最终还是起身出了公事房往一巷之隔的首县县衙而去。
因是距离近,黄司马也就没乘车,一路走过去的过程中却从小厮嘴里问清楚了事情原委。却是姑表哥家那个儿子昨日带了宠妾来逛州城,不合遇着了此前被休掉的嫡妻,双方因此就起了口角。更不巧的是这一幕恰被那弃妇的兄弟给撞上了,因此上就有了今天这场官司。
第二十八章 官司(二)
听完事情原委,黄司马腻味的更狠了。一个被夫家休掉的弃妇还不够可怜的,既是偶遇,不念夫妻旧情寒暄问候也就罢了,还要上去与个妇人争执口角,真是凉薄。而后见那妇人的兄弟不是善茬,就该趁夜回了县治才是,介时真要有事也是本乡本土的好料理,传出去的范围也小些。一个读书人进衙门打官司很好看嘛?
心下想着这事,黄司马将要进襄城县衙的侧门时,却见对面正走来一人,穿着一身道衣,面相甚熟。
唐时穿衣风尚比较开放,因道衣穿着舒适随意,所以许多个官员士大夫们也都置办着好几身,平日公事之余将它拿来做家居常服穿。所以穿道衣的并不就一定是道士。
黄司马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后,顿时笑着迎了上去,“昨天听犬子回来说方大人不曾前往岘山,某还寻思着是不是大人身子有所不适,正想等今日散衙后往大人私宅探问的,却不想竟在此地碰上了,真是好缘法”。
“昨天是有事耽误了”,正值中年的方别驾随意回了一句后饶有兴致问道:“司马大人的公子可是姓黄名继来的,哦!果然是他,昨日贵家公子那首《登岘山》某已看了,实是不可多得的上佳之作。黄大人有子如此,必当青出于蓝,可喜可贺”。
昨日那长随赶到州衙时太晚,张启玉已将所有的文稿交予了方别驾。虽然已经做了些准备,但黄司马依旧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后忙转了话题问道:“大人怎么来了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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