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唐松在看着自己,张柬之缓缓转过身去,“天色不早,莫误了赶路,走吧”
至此唐松也不再多言,向张柬之等人团了一礼后,引着水晶出门而去。
一路到了扬州,刚进城门,果然就见有一老成管家在此迎候,言说小姐在扬州城内的住所已经安排停当。
唐松问明白地址之后,嘱咐水晶等人先随管家过去,他自己与上官黎到了此前投宿的客栈。
到了客栈却没见到上官谨与福祥两人,招来伙计一问,说他们出去已有个多时辰了。
唐松点点头,要到柜上留话时。隔壁想是听到了话语声,房门开处,就见一个穿着福字衫、身形微胖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将两人打量了一下后,身形微胖的中年到了唐松面前拱手见礼,“敢问这位可是从京中北来的唐公子?”
“你是谁?”
“在下姓郑,是锦绣绸缎庄设在扬州的分铺掌柜”中年笑起来时看着面乎乎的极有亲和力,“五天前大爷派人送来画像与信笺,今天终于得见公子,也不枉我在这里苦守两日了”
中年说完,又口呼“上官大爷”的向一边的上官黎笑着见了礼。
确认这中年是郑胖子的手下后,唐松放松了些,有神都清心庄前车之鉴,他此来江南并不愿大张旗鼓,动静越大就越容易树大招风,润物无声的把事情办了最好。
问询过后知道中年名唤郑岳,乃是郑胖子的族亲,到扬州已经五年。
进屋唤来茶水寒暄了几句天气与南北气候差异后,郑岳入了正题,“公子要在扬州城办一个印社?”
“说起来这事还是你家大爷撺掇的,印社也是二一添作五,我与你家大爷人各一半”唐松笑着点点头,此前他对胖子这提议还有些不太在意,但这回下江南到了扬州之后愈发觉得这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月前大爷就曾来信吩咐此事,如今开印社的场地与匠人已大致齐备,公子这两日若是有暇,不妨去看看”
见郑岳说话间有些吞吞吐吐的,唐松放下茶盏微笑道:“有什么难处径直明言就是,能帮忙的我自不会袖手”
郑岳略起了起身子,“场地、匠人,乃至州衙的准予文书还都好办,就是行会那里实在不好通融”
随着郑岳的叙说,唐松也逐渐明白了一些。印社除了印刷书籍外,同时还兼具着后世书店的职能,在这个咨询传播很不发达的时代,印社就成为地方上文化传播的中心之一,不仅是士林,就是在民间也有着绝大的影响力,这也是商贾行中最受百姓们尊重的一门生意。
印社若是办得好就能名利双收,然则这也是一门很难插足其中的生意。究其原因有二,一则是成本太高,这与雕版印刷的技术背景有关;除此之外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行会的阻挠。
正说到这里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面容粗犷的三旬士子。
这士子一看到唐松,顿时哈哈一笑,“上官少兄这几天去了哪里?让我一番好找,总算这趟来的不冤”
口中话还不曾说完,走到唐松面前的粗犷士子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边走边向上官黎与郑岳笑着致歉道:“某有急事需上官少兄同往,对不住两位了,改日自当致酒谢罪”
这人就如同一阵旋风忽然而来,拉起唐松就走,且还口口声声称呼他为“上官少兄”真是处处透着古怪,上官黎见状当即就站起身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恰在这时,唐松向他打了个眼色,又扭过头来,“郑掌柜,你那事情我已知晓,明日自当登门拜访”
见了唐松的眼神,上官黎闪身让开。
出房门之后,粗犷士子依旧拉着他的手臂速度半点不减,唐松因笑道:“陆府之会,念念难忘。兄台但放手,要去哪里某自应命就是”
原来,这旋风般闯门而入的便是当日陆象先府上偶遇的四人之一,也就是那个吃得酒醉后癫狂中写出一笔狂草的粗犷士子。
闻言,这人果真放了唐松的手,只是脚下却半点不曾减速,出客栈引着唐松上了一辆马车,“快,速去水天阁”
车夫扬鞭启行,马车内粗犷士子连喘了好几口气后笑道:“某乃吴人张旭,小字伯高。因水天阁午时开楼在即,来得鲁莽了,上官少兄勿怪”
张旭,身边这面容粗犷的士子居然就是那个酒中八仙,以一笔狂草名传千古,被后世尊为“草圣”的张旭!
穿越日久,听到张旭的名字,唐松倒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只是自然而然又想起了他那日醉酒后的癫狂之态,以及那一笔堪称神品的狂草,不由得会心一笑。那日陆府之行居然误打误撞的认识了这么个人,真算得是奇遇了。
唐松遐思之时,生性直率的张旭却是滔滔不绝。言说那日陆府偶遇甚是尽兴,第二日酒醒后他便又往陆府来寻唐松,这才知道唐松竟然不是陆府之客。好在哲翁久居扬州,竟着下人查出了他的落脚之处,这两日张旭多来客栈柜上探问,只说其外出未归,直到今天才见着。
至于“上官少兄”的称呼,自然是投宿客栈时登记的乃是上官黎的过所,不知客栈掌柜怎么阴差阳错,居然将唐松指为了上官黎。
弄错人的事情唐松并没有急着澄清,“看张兄如此匆忙,却不知所为何事?”
“哲翁于水天阁前新建了一高楼,日前高楼已成,定于今日午时开楼。前次你曾言若要在扬州夜中读书,最宜淮水江畔高阁,可得月之清享有六。此语正中哲翁心怀,而今高楼已成,这样的好事怎能少得了你?”
闻言,唐松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后便问了“哲翁”的来历。
哲翁名唤陈一哲,少年家贫却酷爱诗书,奈何运数不济,科举多年皆不得中第,以至于家中寒素到衣食难继的地步。三十八岁那年乃改为商贾,仅仅二十年间便已成为扬州最大的海商之一,积下亿万家私。
六十岁时,其人将海商贸易交给儿子后便再不言商事,开始专心经营水天阁,复经十五年至今,水天阁已成为扬州乃至整个江南最大的藏书楼。
至于那日会中的另两人也是读书有成却又仕宦不济的江南名士,一名叶梦甫,一名袁三山。两人皆达观真率之士,蹉跎多年后已彻底淡了仕进之心,既是陈一哲之好友,又助其经营水天阁。
听完张旭的简短绍介,唐松心下感慨果然是物以类聚,陈叶黄三人再加这一个张旭皆都是真率放达之人,惟其如此,那日听他们漫谈读书时才不闻半点名利气息,而自得书中之真趣。
说话间,马车出城来到城郊一处占地广大的园子外。
下车会了铜货,唐松随着张旭进了园子,刚到门口就见着一副告示:
有以前朝孤本善本至者,门内主人计页酬钱,每页出三百;有以旧钞本至者,每页出四十;有以时下善本至者,别家出一千,主人出一千二。
看完告示一路走入,但见这处园子面积虽大,里面的建筑却是极少,大片的地方皆是植着修竹花草,并引淮水入其中连为水系,间中点缀着几处亭台雅舍,真是好一处上佳所在。
一路走一路看,让唐松奇怪的是今日既为开楼之佳日,却没在园中看到什么人。
“哲翁虽好热闹,却耐不得俗人搅扰。再者此乃藏书之处,也受不得烟火及酒肉之气熏浸”说话间,两人穿过一个月门,就见着前方有一处气势阔大的木制六开间三层楼宇。
楼前牌匾上写有大大的“水天阁”三字,阶下一并凿有两处深达数尺的储水池。
“此中便是扬州第一藏书胜地,内有藏书两万三千四百七十四卷,若论数量之多,当为江南第一”绍介起这水天阁时,张旭的声音自然而然的激昂了几分。
听到这个数字,唐松也不免为之咋舌。古人好藏书由来已久,先秦时庄子之好友惠施便有五车藏书,《战国策》载素琴亦有藏书数十箱。
西汉时,朝廷开始严加控管其所藏之书,未经皇帝许可,不得私借,不得录制副本,违者必遭重处。因是如此,愈发刺激了文人藏书的热潮,譬如仓公、刘德、刘向、卜圭皆是闻名于世的藏书家,其中尤以刘向所藏最多,声名最盛。
东汉以后,纸写书开始流行,书籍便于抄录、携带与保存,喜欢藏书的士人愈多。此间最负盛名的藏书家便是汉末大儒蔡邕,史载其藏书达数千卷。
唐时经济繁荣,民间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万卷以上的藏书家,譬如《贞观政要》的作者吴兢藏书凡一万三千四百余卷,此外唐初著名学者颜师古藏书亦达万卷。
由以上可知,古人藏书不易,即便到了唐代能达万卷者即可谓大藏书家。而这陈一哲私人藏书却达两万三千卷之多,这个数量在当世真是惊世骇俗了,即便终有唐一朝三百年也可稳居第二,仅次于中唐李泌的三万余卷。
然则那李泌却是做过宰相并被封侯的,陈一哲一介商贾能矢志藏书达到这等规模,实在让人惊叹,实堪为当世最大的藏书家。
感叹之余唐松也不免好奇,“两万三千余卷居然仅为江南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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