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目睹并切身感受着国子学生的逼近,与唐松并肩站着的许里正脸上肌肉一阵哆嗦,此时他也是真怕啊,但就在他心底稍有迟疑退让之意时,身后右方处恰有一道眼神如闪电般刺来。
吃此眼神一刺,许里正心中的迟疑退让顿时如冰融雪消般一扫而空,紧接着他便双眼一闭高声嘶吼道:“乡亲们,想想唐公子及清心庄带给咱的好处,既然赶上了,就不能任由清心庄在咱们眼跟前被人给毁了,来呀,上前挡住,护好了唐公子及清心庄,咱们也好早点领了曲辕犁回家”
数月以来,不管是有心无心,总之唐松没少在这些农人身上花功夫,也实实在在给了他们许多好处。数月相处下来,在这些农人心中唐松亲切的好人形象早已竖立。
若是唐松要领着这些农人去干什么不法之事,农人们自然是不会答应。但而今见他受了欺负,要上去帮忙护护门户,农人们却不会有太多的含糊。加之此事上里正又放了话,他们自然就更加的要做了。
随着许里正一声嘶吼,庄外的警锣再次疾密的响了起来,原本是猬集在两边的农人们应着锣声就向清心庄前冲去,站在唐松身前的牛有富则是猛然一声大喝,领着身边的农人操着农具向前逼近。
向清心庄挺进的国子学生,从清心庄门处向外逼去的农人,再加上左右两方纷涌而来的农人,数千人就这样以清心庄门前二三十步的距离处为中心撞到了一起。
国子学生们一心向前,农人们奋力阻挡,初时农人人少还占着劣势,但他们仅仅退了十多步,随着两边涌来的农人越来越多,国子学生组成的洪流终于被死死的挡在了清心庄外。
当此之时,国子学生距离清心庄门,距离唐松不过十来步距离,但就是在这十来步距离处,却顶着数百个农人,随着两边农人赶来愈多,要想突破这近在咫尺的十来步距离,实已是再无可能了。
吃此强力阻挡,国子学生顺着道路的阵列自然而然的扁平起来,此时此刻,清心庄前上演了一幕轰轰烈烈的士子与农人大战,农人们毕竟朴实,既不敢也没有要伤人的心思,是以真到双方逼近时,俱都弃了农具纯以双手撕扯阻挡。
论人数农人们并不占优,但在这比拼力气的撕扯中,他们的身板却是得天独厚,往往一个农人乍起两个膀子,便是三五个国子学生也撕扯不过他。是以场面上居然成了个平势,农人们固然驱逐不了国子学生,国子学生也难有寸进。
数百千人混做一团,你撕扯过来我撕扯过去,一时间,清心庄外喊声震天,撕烂的衣衫碎布漫天抛洒,其间还夹杂着顶顶纷飞的儒冠,场面真是混乱到了极致。
在这场面远处,有一些老成的国子学生及士子们并不曾参与其中,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再也料不到神圣的“正道”之举竟然演变成了这般模样,看着看着便有人痛心疾首的顿足叫停。
“斯文丧尽,斯文丧尽哪!”
“这一遭,国子监可要彻底沦为笑柄了”
“唐松小人,真小人也!”
“一群愚夫,辱我斯文一脉太甚矣”
……
眼前清心庄外的危机竟然演化成了这般的闹剧,又见庄前的场面虽然混乱到了极点,却并没有激化为大规模流血冲突的势头,唐松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清心庄前的道路远处有大片烟尘腾起,虽然是姗姗来迟,但处断此事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棍棒齐飞,惨叫连连
清心庄前道路远处,策马列于两千禁军前首的是一位身高八尺、面形宽方的六旬老者。
这老者脸面上最具特色的便是那张嘴,其口阔而方,上下唇又极厚,正是民间俚语中大嘴吞天的典范,而今皇城中的大小官吏们就是有不认识这位老者的,只要一看到这张阔口,便知来人乃是政事堂中排位第三、以武将出身而主掌兵事的宰相娄师德。
眼见前方清心庄处烟尘腾腾,嘶喊声惊天动地,娄师德便欲催马快行。恰在这时,其身侧不远处的轩车突然卷起了帘幕,国子监丞李四维扶着卢明伦探身出来。
仅仅数日不见,往日最重养身,身康体健的国子祭酒卢明伦已是满脸病容,看其探身出来时的艰难,真是好一副颤巍巍病骨支离的样子。
一连串的疾咳之后,卢明伦弱着气息道:“国子学生今日做出这等逆事,病夫忝为国子祭酒,实惭愧无地矣!拜请娄相稍按马头,且容病夫亲自收拢这批悖逆子。守仪,传令御者,快马而行”
国子监丞李四维闻言当即摇手不迭,“大人这身子委实禁受不得颠簸了,不可,万万不可啊”
目睹此状,娄师德抬起右手压了压,“卢祭酒莫要逞强。莫若某先谴一支军马过去控制住局势,大队缓缓而行就是”
“不可”卢明伦又是一阵疾咳,手摇的如风扇一般,“病夫忝居国子祭酒之职,当此之时自该第一个抵达才是。娄相莫急,守仪,传令疾行”
卢明伦强令疾行,李四维却只是不肯,劝着劝着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卢明伦亦是少年成名,兼且执掌国子监多年,实是当今朝中德高望重之老臣。而今他既是如此表现,却让娄师德还如何催马快行?
稳住娄师德之后,李四维便扶着卢明伦重回轩车。
轩车内飘荡着一股浓烈的辛辣气息,李四维从车内红泥炉上架着的小瓯里倒出一碗浓浓的姜茶服侍着卢明伦喝下。
一碗热辣辣的姜茶饮完,额头顿时出了一层细密的白毛汗,卢明伦放下小碗,萎靡的精神振奋了不少。
时令已是晚秋初冬时节,想想前几日晚上穿着一袭单衫在后花园中冻了半夜后终于染上这一场恶疾的情景,卢明伦仍有些不寒而栗。
对于素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最重养生的他而言,这一遭可真是下了大本钱了。
但这个本钱下的也值,不仅使自己解了套,且还成为这一路上拖住娄师德最好的借口。
国子监丞李四维拧了一个热腾腾的手巾把子在卢明伦额头敷好后,方小声说道:“幸亏今日来的是娄相,若是换了陆相或是李相,以他两人的性子可就难说话了”
“娄师德虽是‘唾面自干’深沉而有度量之人。但这一路上他肯如此迁延……”言至此处,面带深思之状的卢明伦摇了摇头。
“大人的意思是……”
“你莫忘了,当今朝中五位相公,若说最得陛下信任者,其他四人谁也不及这位娄相。这一路上他肯如此迁延……”
眼见李四维还要再问什么,卢明伦摆了摆手,“罢了,且不说此事了。咱们这一路上虽然拖住了娄师德,却也因为有他在侧而消息传递不便。却不知清心庄中如何了”
说到这事,李四维顿时精神一振,“里应外合,又有充足的行事时间,清心庄不过三四百人,如何克挡?这一遭以唐松之道还施其身,真是想想就痛快啊”
“此次行事为避嫌疑,其间连一个四家子弟都不曾有,怕只怕那些国子学生们成不得事”
“以狮搏兔,还有何好担忧的。大人尽管放心便是”李四维嘿嘿一笑,“适才探身出去时某已细观,清心庄方向烟尘腾腾,嘶喊震天,若非大乱,焉能有此景象?”
李四维所说也正是卢明伦适才所见,至此他的心事总算只剩下最后一宗,“清心庄通科覆亡当无疑虑了,只是别走了唐松才好”
李四维同为四家子弟,自然知道族中这些老人们但凡书读的多些,行事起来总难免思虑重重,当下不以为意的一声冷笑,“崔相有言,唐松是个刚锋易折的性子。遇着今日这般状况他是必不肯先走的,只要他不走,插混进去的那五人焉能近不得他身?只要有一个能近身过去……”
李四维正说的兴起,却被卢明伦伸手止住了,国子监祭酒大人憔悴的脸上满是厌恶之色,“这等行事实非君子所为,不说也罢!若非那唐松所想所为皆是欲废我士族根基,实为家族心腹之患,此事便是崔相亲自安排,某亦绝不为之”
闻言,李四维面色不动,心下却是不以为然的很,“大人宅心仁厚,真至诚君子也”
卢明伦久久无言,良久之后一声长叹。
距离已近,便是轩车再慢也总有抵达的时候,约莫两柱香功夫后,娄师德一行终于抵达了清心庄前。
此前娄师德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以为见到的必是清心庄一片齑粉的景象,但此刻这场面……
寒秋初冬时节正是天干物燥时候,天干必然灰大,清心庄前几千人来回厮打,腾起的灰尘远处已清晰可见,待一走近之后更是迷蒙蒙遮天蔽日。
就在这一片尘土飞扬里,无数个青衿士子与面容粗粝的农人们厮打在一起。
只是此时此刻,往日这些洵洵儒雅的国子学生们已经再看不到半点读书人的样子,身上的儒服即便没被扯破,也早已是皱皱巴巴、歪歪斜斜;头上的儒冠十有八九都被拨扯掉了,一个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脸上身上也多沾有灰尘,个个如土猴一般。
这些能站着的已是如此不堪,更不说那些被农人们放倒在地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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