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错了吗?没有
门外的国子学生错了吗?细想想似乎也没有
归根结底,这就如同在襄州为唐缘打官司时一样,没有对错,有的只是理念的差异。
而这正是最要命的,因为理念的差异双方折辨,谁也别想说服谁,其最终的结果就是鸡同鸭讲,各说各话,辩之无益,何必要辩?
国子学生在外面堵门大半天,唐松就在公事房中守了大半天,其间命人送了四回水,两次饭。眼见着日色西斜,天际渐渐暗下来时,门房终于来报说国子学生们开始散去回城了。
唐松点点头,出公事房后直接又去了西院偏厢,在那里呆到很晚。
随后几天的情形与第一天差不多,半上午的时候就有国子学生堵在清心庄外,依旧是几十人的规模,依旧是声音嘹亮的呼喝不停,要唐松出去折辨。
唐松的应对也如第一天一样,该送水送水,该送饭送饭,只是绝不出去徒费口舌。
与此同时,他却将更多的时间用在了西院偏厢。
一连五天过去,这天下午,严密封锁的西院中终于有了重大进展,唐松长出一口气的同时,又恰逢锦绣绸缎庄的郑胖子邀约吃酒。
郑胖子是锦绣绸缎庄的所有人,据说与上官婉儿的母亲郑夫人沾亲带故。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唐松的支持实多,唐松对他也很感激,加之也挺喜欢他的性格,是以便欣然应命。
近三个月来,唐松几乎是吃住都在清心庄,即便偶尔入城也是办完事就走,绝少停留。
此刻踏着秋高气爽的黄昏暮色走进兴艺坊,体味着身周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热闹,唐松实有恍如隔世之感,人也慢慢的放松下来。
走进熟悉的歌舞升平楼,走进沈思思那间熟悉的香闺,却没见到主人郑胖子的身影。
“郑大舍人刚谴人来传了话,言说郑老夫人特特的命人传召了他,他不能不去侍奉着,是以今晚怕是就来不了了,还请唐公子体谅些个。另外,公子在此的一应花销俱算在他的账上”
婉媚脆语声中,一身盛装的沈思思从帷幄后走出来,双手挽住唐松的臂膀腻声嗔怪道:“总算你还有些良心,郑大舍人请吃酒时你能想到我这儿,如今他虽不曾来,你却不能走了”
“数月不见,思思姑娘真是愈发的人比花娇了。品美酒,赏美人,正是人生大快意事,走,为什么要走?”唐松口中说着,人却不曾坐,而是直接到了里间的一张锦榻前躺了下来,“这些日子真是乏透了,实不耐烦坐,且借你这香榻躺躺”
见他如此,沈思思吃吃一笑,“可还是波斯酿吗?”
躺在锦榻上真是满身的舒坦哪,唐松舒服的眼睛都不想再睁开了,“秋意渐凉,鱼儿酒吃不得了。若有上好的剑南春酿,不妨烫一壶来”
吩咐了丫头玉珠后,沈思思到了锦榻前,下一刻,她那春葱般的小手就在唐松头上轻轻按摩起来。
“听说你那满城风雨的通科终究是办起来了?”
“嗯”
“听说这几日里不住有国子学生去堵门”
“嗯,日日都有,一天不拉!他们骂我,我还得给他们送水送饭”
“送的好,如今,洛阳市井间已经有人说你办通科虽是瞎胡闹,但人却还是名士气度,好肚量”
“这是夸我的?通科怎么就是瞎胡闹了”
憋了这几天,唐松真就忍不住想好好说说通科的好处,虽然知道因为理念的差异沈思思不一定认同,但他求的也不是认同,就是说出来爽快爽快。
孰料沈思思却没有与他折辨的心思,复又吃吃笑道:“听说你那里还开有农科?不仅给学子们讲授,就是附近乡农来听也可随意进去的?”
“嗯,是有”
“学堂是什么地方,岂是谁都能进去的?似你这般岂不就是瞎胡闹”
“思思,你可曾听过前朝东晋陶渊明的四句诗?”
唐松似是在与沈思思说话,其实更多的只是自言自语,“其诗中言道‘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何以求自安’,意思便是人生于天地之间,衣食最大,这两样若是做不好就难以自安。要说起来,这农科实是天地之间第一门大学问。欲参加科举,欲为官抚民者焉能不知之”
沈思思细细的按摩着唐松的鼻翼及眼角,轻笑道:“你说的这大学问我不懂,我只知道似你这般做法,岂不就是将青衿学子与山野乡农同等看待了?若然如此,那些个自视甚高的士子们岂肯干休?”
“无有耕何以读?士子们不肯干休又当如何?”锦榻上的唐松不睁眼的哧然一笑,“思思你却不知,这几日间从侧门进来听农科的乡农已渐渐多起来,今天甚或还有一位龙门山下的乡老为此向我致谢的”
言至此处,唐松顿了顿后续又道:“有此一谢,足抵清心庄外国子学生数日叫骂。任他如何评说,任他如何看我,我自是我”
不曾睁眼的唐松声音极随意,但里面的傲然之意却是清晰可感。
沈思思的手愈发轻柔了,良久之后才又轻声道:“近日士林间有一极热闹的大事,你可知道?”
这段时间唐松都忙疯了,还真是不知道,“说来听听”
“八老要进京了,据说其随行的车架多达二十乘,上面放着的除了崔卢李郑四家精撰的诗集文集之外,尚有数百部士林只闻其名不见其实的珍本善本典籍。”
八老唐松还是听过的,崔卢李郑四家一家正好两个,这八人俱是少年成名,却又一生不仕。
古人对那些个有大名却又不愿做官的人总是评价甚高,甚至高到有些崇拜的地步,总是想当然的以为这样的人便是不慕名利,总是不由自主的会将他们看成,想象成伯夷、叔齐、介子推、庞德公这等的古之大贤。
正是因为这种情节,也正是因为做隐士有极强的光环加持作用,是以古代才会出现那么多名为隐士,心中却想着借隐士身份聚集名声,最终踏上终南捷径的龌龊读书人。
这八老出身名门,成名早,不做官,兼且年纪又大,是以多年下来声名就越养越大,大到如今方一出动便天下皆闻的地步。这情形还真与汉初的商山四皓颇有相似之处。
唐松不曾说话,沈思思边按摩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这样的情景使得小小闺房内虽不暧昧却自有一股温情流动。
“奴奴还听说,八老有意在国子监讲学八日,这可是近三十年来第一遭,不知引得多少士子翘首企盼,近来,京畿道各州县的好些士子都在兼程进京,只怕错过了这等盛事”
唐松心中仔细思量着这个消息,口中漫应道:“嗯,这可是好事,八老一讲学,我那里就该清静了,只盼着他们早些进京的好”
“你呀”沈思思伸出食指在唐松鼻尖上点了一下,“除此之外,八老还有意要在京中举办一次盛大的文会,不过此次文会只限于诗,怎么样?这有没有一点针对你的意思?”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有的男人不能睡!
歌舞升平楼,大花魁房内,帷幄流苏,熏香细细,只有说不尽的风流富丽景象。
唐松安躺在温软香滑的锦榻上,榻后,靓装露面,风情如花的沈思思边用两根葱指为其按抚着头际面部,边软声轻语的说着近来神都士林乃至市井间的一些新鲜事,趣事。
便在这时,有水房杂役送来了烫好的剑南春酿。
玉珠接过烫酒时,那杂役向房中打量了一回,待见到锦榻上的情形时,双眼随即圆瞪起来。
那锦榻上躺着的是谁?
不管他是谁,衣衫褶皱,脚上的六合靴遍染土尘总是不错的。
沈大花魁好洁,好到几近成癖的地步,这一点不说歌舞升平楼中,便是那些常来听曲观舞,或是闲谈饮酒消磨时光的豪客们俱都知道。是以往日踏进这间闺房的人虽不至于定要沐浴熏香,但必定是衣衫洁净。断不会出现眼前看到的这等情形。
按思思姑娘的惯例,这样遍身尘土的人很难进他的香居;便是能进来,也必不为其所喜,更别说殷勤相待了。
但眼前的沈思思何止是殷勤,简直就是无微不至了,看她眉眼如花,言辞轻柔,动作温软,即便是面对最顶级的豪客时也不曾如此啊!
此刻的她那里还有半点身为大花魁的矜持自守?
而往日里,不管是发自内心,还是为维护身份需要,在这“自矜自守”四字上,思思姑娘都是做的最好的。
锦榻上的人到底是谁?居然能让镇楼大娘子如此相待!
不等那好奇不已的杂役看清楚,玉珠已将红漆托盘递回。
就在杂役满心不解的退下时,沈思思也已取了一樽半斟的剑南春酿倾斜着喂送到了唐松口边。
剑南春酿名列大唐七大名酒,压榨而出的度数虽不甚高,却胜在酒味醇厚。秋意渐深时节,吃这样一口美味的烫酒,脏腑间都随之温热起来。
这些日子实是累的很了,此刻却有这般享受,待小半樽剑南春酿呷尽,唐松只觉全身都彻底放松下来,不由得舒爽的叹了一口气。
听他这一叹,沈思思摇动着头上的钗饰,带起叮叮脆声侧身吩咐道:“玉珠,且备香汤为唐公子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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